一
闹钟响了三次，吴真真才坐起身子。靠在床壁上，闭着眼，照例去摸放在床头的电动牙刷，上面应该是头天晚上挤好牙膏的。沿着闹钟的位置向前，再想左，什么都没有，手指稍微迟疑，向右，“啪”，吴真真睁开了眼，一个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成了片。吴真真登时全身的神经被唤醒，这可是价值一万块钱的杯子。因为贵成这样，她一次都没用它喝过水。平时都是供在书架上，怎么现在跑到了这里。
吴真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着躺在地上的黑色裙子，想起昨天晚上的酒吧、争吵、眼泪，种种的胡言乱语，最重要的是，自己好像把自己辞退了！！！
吴真真拼命的翻找自己的手机，她想要道歉，和许多人道歉，自己错了，自己不该那么冲动，明知道一口酒就倒，不该没有自知之明…她光着脚跑到沙发上，找到了手机，显示黑屏，一点电都没有了。
正当她准备去翻找充电器的瞬间，她看到一个黑色的羽绒服，拎起来看看，眼熟，像是男士的。再来，一股记忆中的炒鸡蛋味儿传来，勺碰锅的声音此起彼伏。
吴真真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口，她从来没用过这个厨房，平时一般吃公司的外卖。想想自己辞职以后无处蹭饭，心里戚戚。越靠近厨房，心中的想法越确定，一定是那个讨厌鬼！他除了炒鸡蛋就不会做别的！
没等吴真真探头，一盘色泽焦黄的鸡蛋举到了她面前。眼前的男孩儿，细长的单眼皮，个子不高，但比例傲人，腿部修长，头发不短，柔顺地搭在脑袋上，整体是聪明不好惹的气质，细看，还有一些柔美。吴真真，个子有一米七几，与眼前的男生差不多高。她大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身上套着长款白色衬衫，凌乱的双马尾，她没想到，昨晚努力打造的傻白甜气质在今天奏了效。
吴真真一面喝着牛奶，一面用筷子吧啦着眼前的鸡蛋，一面偷偷用眼盯着眼前男孩儿。他一年撕着吐司面包，一面看着手机。
“别看了。”男孩儿头也没抬。
吴真真呛了口奶，有点尴尬。
真：“吴酉酉，昨天的事，你可别跟我爸说。”
酉：“说什么，一个体重不轻的女醉鬼，喝多了后大骂前男友，哭泣两个小时，熟睡10个小时…”
真：“别说了。我知道我丢人，可你不能再说一遍，再怎么讲，我也是个女孩子。”
酉酉的声音总是淡淡的，真真的声音却是很激越。
酉：“好，不告诉你爸。跟我妈讲总没有问题。”
吴酉酉的妈妈也就是吴真真的继母，吴酉酉其实不姓吴，他的生父姓赵，但吴酉酉这人亲情观念比较单薄。他本来生父是个酒鬼，吴酉酉对他厌恶至极。继父，也就是吴真真的爸爸，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一辈子守着自己开得渔具店。别人眼中的不知变通，在吴酉酉看来，却成了不同于俗人的优秀品质。他愿意改姓，这样的父亲也不错。
真：“我的事，你干嘛和你妈讲，神经病。”
酉：“你不是我姐吗？有什么不能说。”
真：“去你妈的吧。”
吴真真转又躺回床上，听着外收拾碗筷的声音心里厌烦。多少年了，自从与吴酉酉做上姐弟。自己就被抛弃在家庭生活中，她根本不知道如何看待这样的关系。从五岁那年，自己的母亲看不起父亲，改嫁之后，真真已经习惯了，放学后，吃父亲做得清蒸鱼，或者煮一包泡面，里面放着荷包蛋。两人很少说话，日子就这样淡淡的过下去。有时候，自己功课不忙，还帮着打点店里的生意。一把椅子放在店门口，嘴里含着酸杏，书页在手间翻动，多少个夏天，倏忽这样过去了。
吴真真不明白一向宽合开明的父亲，为什么丝毫不考虑自己的感受，选择再婚。四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做了一桌子菜，自然有鱼，是父亲亲手做的。一个两层的蛋糕，上面写着“从此一家人”，这是父亲的婚礼，吴真真自始至终憋着一口气。直到酉酉的母亲站起身来，切下蛋糕，第一块递给真真，她啪地一下，将它扣在桌子上。算是下马威。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吴真真觉得委屈，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可怜。
两个大人都没说话。木木的。吴真真关上门，躺在床上流眼泪。吴真真尽量地克制自己，哭完后，第二天她的眼睛会肿得很厉害。她并不委屈，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罢了。她觉得自己有理，而且不打算和任何人辩论。听到敲门声，她屏住呼吸，暗示外面的人，她已经睡着了。
吴酉酉就这样被关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蛋糕蜡烛。
二
那之后的第二天，一到学校，消息就传开了。班上的末等生和资优生成了姐弟。
偏偏今天调座位，酉酉和真真成了前后桌。酉酉讲，姐，你怎么什么都不会。真真，谁他妈是你姐。
这是两人讲得第一句话，以后，两个人也一直这样讲话。
真真本来在班里，就是没什么朋友。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学霸弟弟，一个在学校开小卖店的妈妈，自己的境况，变得更加尴尬。学霸都有自己的学习法，传说学霸酉酉也有一套自己记的笔记，浓缩了三年的知识点。酉酉一向冷脸冷心，好事的同学，得知了二人有这层关系后，把希望全寄托在了真真身上。女生们来求真真，发现她并不是清高，而是跟人说话，都会脸颊发红，男生们意外发现班里还有一个高挑的美女，惊喜了好一会儿。
只是，真真总是那一句，我跟他不熟。
酉酉似乎很开心有了她这个姐姐，放学时，跟在她身后；打球时，将衣服一甩扔到了她的身上。在家里，不小心碰到的时候，就更尴尬了。自从父亲再婚，真真就很少去鱼具店了。为了避免碰到吴酉酉，她也尽量不出房门，每天躲在屋里看闲书。
周六的一天，真真出来拿牛奶，冰箱的透明层里倒映出自己的脸，真真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还没洗脸。懒洋洋的关上冰箱的门，眼前就是酉酉的脸，波澜不惊的。真真一口牛奶，喷到地上，她低头想绕过去。
酉酉堵着门，真真讲，“你他妈干嘛？”
酉酉说，“我是来问你，还准备高考吗？”
节假日的时候，真真被酉酉压着复习功课。这也是被逼无奈。碰到节假日，两个家长都不在家，真真还要仰仗酉酉的炒鸡蛋活下去。
复习课上，酉酉总爱把深奥的问题用浅显的方式说出来，所以对于真真，复习课上得还算轻松。两三次后，真真试探性地问到，关于笔记的问题。
酉酉摇头，讲，并没有什么笔记。
真真一脸不甘心。
酉酉继续说着，况且，学霸之所以是学霸，就是因为思考方式与常人不同，你以为假若真有所谓地“学霸笔记”你真能看得懂吗····
真真讲，得得得，唠唠叨叨，怪不得没朋友.
酉酉向上推了推无框的白色眼镜说道，你朋友最近倒不少，看在你是我姐的份上，我跟你讲，离那个姓陈的远一点。
真真弯下身子去捡在地上的笔帽，也是为了打断话题，她知道，如何她继续与酉酉对话，她会讲，去你妈的吧，和你有什么关系。
三
陈辰，是当初同真真要酉酉“学霸笔记”的人，也是在昨晚害真真出丑的人。真真裹在被子里，满满从酒气中苏醒，记忆慢慢复苏。
那天晚上，是公司的年会，真真扎着双马尾，穿着黑色的短裙，裹着大棉袄赴约。自从陈辰与自己分手，搭上大学同系的学妹，真真的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太欺负人了。毕业之后，真真与陈辰共同创办了这个小型广告公司，资金基本都是陈辰从家里拿来的，真真因为和家里赌气，并不想寻求家里的帮助。
事实上，自从真真上了大学，她就很少和家里接触了。酉酉和她的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大一大二有时找她吃饭，她也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真真从高考后的暑假开始就同陈辰谈恋爱，她的注意力就不在任何其他人身上了。家也很少回，能和陈辰出去旅行，就决对不窝在家里。
大三寒假过年，真真回家，发觉父亲这几年，不但没有变老，反而越发年轻了。自己的继母，也面色红润。酉酉呢，据说是自己创业，好像是什么互联网公司，真真并不是很清楚，因为她已经有一年没见他了。他除了眉宇间更加坚毅了一些，其余并无变化。穿得还是松松垮垮的少年衣着风格，真真叶时一样，运动裤，卫衣。大学过去三年了，她都没学会化妆。
酉酉的母亲开始试探性的问他女朋友的事，真真只顾不住地扒饭，似乎连听都不想听，直到酉酉被问得烦了，突然说出那句，“我有喜欢的人，我在等她长大，现在她有些不懂事。”
一句话落在桌子上，弄得气氛很尴尬。酉酉的母亲直接没听懂，露出茫然的神情，真真的父亲若有所思看着真真，真真一扭头，酉酉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真真没多想，她想赶快回到陈辰身边。他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永远知道，什么会让自己不开心，永远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情。
大二的时候，真真做得创意获得了全国大学生广告大赛二等奖。陈辰立刻从中看出了商机，他从那时开始就盘算着开公司的事。真真还是同高中的时候一样，除了看书没别的爱好。什么广告创意啊，对于真真这种，读过这么多书的人来说，如同探囊取物。
真真任着以陈辰名义注册的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毕业一年来，一切进展地十分平顺。只是，陈辰与真真更多的是工作方面的交流，本来说好毕业后一起居住的房子，也由真真一人住着。陈辰说要住在离公司近一些的公寓，工作便利。一周一次的约会也大都在外面，陈辰讲，自己看不了家里都是书，太严肃了。一点都不温馨。
自从陈辰介绍了一个同系的学妹来公司工作，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僵了。但这些，陈辰也并未说在明面上，因为他知道以真真的执拗性格，她是绝对不肯多在公司待一天的，而客户们大多都是被真真的创意吸引，自己又怎么肯少了这有力的合作伙伴。
可他忘了，真真虽天真却并不傻，当天年会，真真就是要讨个说法，然后一走了之。
四
酉酉收拾完厨房，真真还裹在被子里，他拿起扫把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听着玻璃碎片的声音，真真一转头，讲，你还我一万块钱？
酉酉低头不说话，真真登时坐起，拉着酉酉的胳膊，左晃晃右晃晃，“这杯子，一万块钱呢。都怪你。”
酉酉放下扫把，坐在床上，定睛看着吴真真说，“你能长大了吗？”
吴真真突然间大吼起来，“都怪你，都是因为你。你干嘛突然来当我弟弟，我一个人挺好的。补习功课有什么用，我根本不想上什么大学，你干嘛要突然闯进我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你，大家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我也不会遇到渣男，我也不用，不用·····”
真真泣不成声地靠在了酉酉地肩上，她感觉很累，昨晚的酒精好想在现在再一次起作用了。
酉酉讲，“你就不用长大了吗？”他能感到真真一下一下的抽泣，像个婴儿一般。他想起，在昨晚的酒吧，真真像个孩子，把啤酒，果盘里的水果，一起像陈辰的身上倒。酉酉也是巧好在同一家酒吧谈业务，远远地他认出了真真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裙子。虽然，她当时的样子很狼狈，喝多了，脸红红的，身上都是呕吐物。任谁也不会想说认识她。
酉酉背着她走过了，好几条街道，他想让她吹吹风，他知道她最怕很闷的地方，高中时，他们同桌，她永远要坐在靠在窗子的地方，打开窗子，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不怕晒，不涂防晒霜，她不怕丑陋，她害怕任何不够真实的东西。
酉酉扶过真真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过？”语气仿佛就像当初问她高考怎么打算是一样的。
真真双手擦干了眼泪，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玻璃碎片。转头对着酉酉讲，“我准备先讨债，有人欠我一万块钱，然后用一万块钱作为启动资金，发家致富。”
两人对视，轻轻一笑，真真大吼道，“你他妈不许再叫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