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战痘曲

夏日灼灼，似火骄阳与凉爽的室内只隔着一块透明玻璃，可玻璃隔开了酷暑高温，却隔不开每逢夏季便热情上前打招呼的老熟人——痘痘。清早醒来，一捧沁心的冷水扑在脸上，发现新生的痘痘与晨曦都在，这着实不是我想要的未来。还好现在已经熟悉了它的规律与品性，就算再见面，也能够快刀斩乱麻，对痘下药，以光速说上一句“再见，慢走，不送。”不用再面对镜子唉声叹气，像那些年我们曾面对的青春期。

上班之后，我们总会拿自己打趣儿，每逢长痘，便回到青春时代。办公室的同事们偶尔会对着脸上突然冒出的痘痘难过一小会儿，但过几天总是能够迅速恢复的。可我们所任教班级的孩子们就不一样了，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总有那么几位深受痘痘眷顾。有时候课代表抱着当日需要批改的作业前来办公室，身后还会跟着一两个忧心忡忡的小姑娘。你以为她们是来咨询学习问题的？嗯，如果带上了书本，那有9成可能是勤学好问的孩子。还有一成可能是来问我“老师，您是怎么解决痘痘的？”

至于为什么会来问我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我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过她们，我自己从小学到高中的青春战痘曲吧。

【一】

“豆豆”这个外号由来已久，高中的好友有一天突然这么叫我，时间一长也就习以为常。有一天问她为什么这么称呼，她边笑边躲：“因为你是长痘痘的豆豆啊。”听完爱称的由来，我忍不住发挥出了体育课百米冲刺的实力，一个追一个躲，这场老鹰追小鸡的战斗，直到上课铃响才告一段落。

长痘痘的实际情况是比这个外号还要历史悠久的。在某个因为痘痘而烦恼不已的夏日，我曾经翻着小时候的照片回想过，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缴枪弃械折在了这个小东西的手里，直到我想起，小学那年在街头散发着香气的炸鸡摊位，那便是始作俑者了！

童年所在的街道有着浓郁的城乡结合部气息，有城市的高耸建筑，隔几百米也就是阡陌纵横的乡村小道。菜场与超市将城市与乡村有条理地区分开来，并时不时在那条街道上更新着诸多美味。一年四季，美食摊位让人目不暇接，老字号的凉皮凉粉，新鲜的樱桃西瓜，寒风中的烤地瓜，以及六年级那年突然出现的新成员——炸鸡摊位。

孩子心性总是很容易被炸鸡迷惑的，回想起来，自己那时约莫有一整年都将金黄酥脆的炸鸡柳作为每日晚间的下饭零食，每每吃完还意犹未尽，却不知痘痘已经迈着魔鬼的步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终于在六年级的某一天，像只小恶魔一样张开了翅膀显现了身形，在白皙的额头上留下了红色的烙印——一枚有点疼的痘痘。

刚开始进入战斗状态的我，不得不说是掉以轻心的。如果一开始没有那么轻敌，也许并不会让痘痘作为比《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或者《王后雄学案》还忠心的朋友，陪我度过中考，高考，甚至大学。轻敌的后果，自然是初中三年每天醒来，都要对着镜子唉声叹气，问镜子啊镜子，我什么时候才能不长痘痘。

这还只是青春战痘曲的序幕而已。

【二】

在经历了中考这道分水岭之后，我们这些小水滴便去往了不同的方向，结识新同学与新老师。高中的时候，与新认识的好朋友的第一句对话，现在想来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咦！你也长痘痘啊！”说完这句话之后，差点被母上大人揪着耳朵回家重新教导什么叫做说话之术。但和新朋友熟悉了之后，才发现我只是将她没说出的招呼说了出来而已，真是太冤枉了。由此也可侧面得知一个青春期的交友规则：在新环境中，拥有共同点的人往往能够更快熟识起来，并在接下来的并肩抗战过程中成为莫逆之交，不管你们是都喜欢打篮球，都乐于做竞赛题，还是都长了令人无能为力的痘痘。

母上大人曾经教导，在成长过程中如果遇到问题要先自己尝试解决，如果解决不了一定要记得向他人求助。于是我和好友一起展开了击溃痘痘的科学实验：盐水洗面，蛋清敷脸，绿豆粉消炎，黄瓜片贴脸，还有冰镇山芋泥，黄柏黄芷黄苠的消炎水······当然通通以失败告终，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和父亲大人求援，但父亲大人以一招化骨绵掌就将求救信号拦了回来，只允诺我高考后再议。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父亲大人看到我长痘，虽然心中是焦急的，但更多的却是窃喜：完全不需要担心小丫头高中会分心了。由此可知，为什么电视剧和电影里的青春故事与我完全无关了，全是痘痘搞的鬼！

与痘痘一起构成高中三年生活主旋律的，自然还有数不尽的作业和试卷。由于痘子的芳名远播以及其抢镜能力之强，小豆同学心不甘却又不得不情愿地承认这一现实，安心的在痘痘的此起彼伏中开始传说中的高三生活。带着红肿而顽强的痘痘，我只能选择尽力忘记它的存在，转而向屡屡亮起红灯的物理和化学学科发起冲锋。原本就算不去中医院就诊，也是应该忌口与调整作息的，多糖、多油、多辣的饮食不碰，早睡早起，少喝咖啡多喝水。但真的从高中三年这条水势迅疾的河流趟过一次，你就会知道以上均属不可能。

因为在做题过程中脑细胞大量辞别，因为晚睡导致白日困倦，所以免不了喝咖啡甚至是浓咖啡来保持清醒。因为身体劳累食欲不振，所以反而需要加重口味来保证饮食。“高中”与它的升级版名词“高考”，带来了紧张、惊奇、迷惘，让那三年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却没有多余时间用来为痘痘伤春悲秋。用当年班主任的话说，高三就要追求高精尖水平，坚持啃骨头的精神，拿下高考的制高点。而不是等高考结束，尘埃落定，再扼腕叹息。于是我将卧室床头的“打击痘痘”标题换成了另外的四个大字：“高考加油！”希望，在那个没有月光宝盒的时代，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往那遥远的梦寐以求的地方。

只是在我们努力拿下高考的制高点的同时，痘痘也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我们的制高点，并宣告阶段性胜利。无论寒暑，痘痘都衷心护主不离不弃，毫无隐居之意，每天脸上活力十足地上演种种痘族情景剧，让我不禁悲从中来。我的大好青春啊，就这样灿烂地斑斓过去了。

【三】

战痘的心态可谓起伏跌宕，抗痘的手段也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高考结束后，挥别了让自己沉浸其中的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全力以赴，与痘痘背水一战了。此时，我放弃了原有的土方治痘，转而前往医院看诊。毕竟对于一个吃货而言，那些方子的原料似乎吃起来更美味。中西医结合，外用与内服兼有，加上作息与饮食的双层控制，期待着，期待着，希望痘痘能够主动臣服。

高考结束后没几天，父亲大人就带我去了中医院。头发花白的老中医让人看了就生出一股信赖。他眉眼慈祥，只看几眼就果断迅速地开出药方，递到制药窗口，磨粉加工，打包领取，一气呵成。服中药呢，就有一个好处，没有什么令人担心的副作用。所以我只用安心的看痘痘们一个一个渐次走出我的生命，再也别回来。拎着沉甸甸的药粉袋，一天三次，看茶杯中咕嘟咕嘟的泡泡，药粉泛起而后沉淀，偏褐色的药汁弥漫着中草药特有的香气。

回家喝药的第一天，虽然在老中医的提醒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险些吐了出来。由于是磨粉的中药，省去了煮药及过滤的麻烦过程，但是要把药粉也就是药渣喝下去，真的好苦。第二次喝的时候，我加上了两勺蜂蜜，甜味中和了苦味。喝药的第六天了，效果便十分明显了，红肿的地方基本消失，两颊的痘痘隐匿下去，只有额头的痘痘们还负隅顽抗。

忌口的那段时间，我放弃了鲜香爽辣的小龙虾，放弃了口舌生香的螺蛳，放弃了以前最爱吃的各色糖果与巧克力，因为要与苦到极致的中药和谐相处，有舍才有得嘛。吃中药这件事情我一直坚持到上大学，但在第一个疗程结束后，痘痘似乎也已经适应了药效，卷土重来，让我进入了新一轮的唉声叹气。

几年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曾经被我心心念念的痘痘们已经悄悄地告别了，只留给我这段记忆作为纪念。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长辈们总说“过两年你就不长痘了。”原来这句话并不是一句安慰，只是对于我而言，痘痘或许已经成为那些年面对美味的诱惑与面对考试时的压力所导致的特定体质的必然结果，抗争虽然未必有效，却有着丰富的滋味。有和好友们共同探讨抗痘历程的回忆，有潜心翻阅书籍查找药方的钻研精神，有痘痘来势凶猛时和老师的斗智斗勇，现在想来都只换为会心一笑。

这大概便是青春战痘曲存在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