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是我少女时代最喜欢的小说,之一。
不知道有多少原著粉在电视剧里看到心目中“一见误终生、不见终生误”的“容止”时,内心…emm……讲道理,真人版“容止”到了历史上南北朝时期混到“天下第一美人”称号的可能性实在不高。无关个人喜好,只是这位“容止”相貌举止与“姿容昳丽”、“貌若好女”的差距委实大了一些。
虽然不想承认在我们这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古老国度中,某国男团的freestyle曾一度风靡几百年,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小鲜肉的确是一群比妹子们还美的存在。
当然,这种审美观并没有从人类社会伊始就荼毒我们的祖先。相反,由于在生理结构上男人比女人更为强壮,能胜任更艰苦、更惊险的体力劳动,从而使得人类对男性审美倾向于勇猛顽强、阳刚壮硕。
《诗经·邶风·简兮》中就有歌:“硕人吴物,宫廷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魁梧的武士,在宫廷中手持干戚而舞,尽显男子矫健的雄姿,是最能获得美人青睐的方式。具体操作可参见楚文王的弟弟子元,趁着哥哥新丧在楚宫旁边大跳万舞,试图勾引守寡的美貌嫂子息妫……
且不说这位子元兄最后有没有成功,至少有力声援了当时社会普世审美趋向。无独有偶,几十年后的郑国,徐吾犯的妹妹在面对“华服盛饰”而来,位高势大把自己哥哥都吓怂了的公孙黑的求婚时,依然能彪悍的坚持选择“戎服超乘”而出的公孙楚,并公然放话说:“夫夫妇妇,所谓顺也(选丈夫就要选有男人样子的)”。而她的丈夫也不负所望,在公孙黑咽不下这口气再次上门挑衅时,抄起武器追打了他好几条街(虽然最后还是被流放了)。
这种推崇男子“雄伟”之美的风潮直到汉末三国仍盛传不衰。通览《三国志》可见,争雄一时的豪杰刘表“姿貌甚伟”;司马朗“仪状魁岸”;何熙“体貌魁梧”;诸葛亮“容貌甚伟”;许褚“容貌雄毅”,赵云“姿颜雄伟”等等。无论下马有无治国之能,至少皆给人赳赳男儿上马能战之感。
然而这种积极健康的审美观在历史的车轮滚入魏晋后,疏忽一转向着一个吊诡的方向发展而去。时人抛开礼法的束缚,将容貌仪表的评价专利从女子手中夺走,专心致志的放飞自我。
宗白华先生曾颇为含蓄的称魏晋士人崇尚 “人格的唯美主义”,“尤沉醉于人物的容貌、器识、肉体与精神的美”。
精神美不美的我们先放在一边不谈,就先来围观一下魏晋六朝鲜肉们的“肉体美”。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汉子比妹子还要注重仪表的时代。孔武有力的武士身体不再被推崇,秀丽优美的“黛玉”体态受到了大力追捧。说到当先的领军人物,就不得不提谢灵运的超级偶像曹子建(没错就是才高八斗的曹植大大)。在朋友来找他玩耍时,“不先与谈。时天暑热,植因呼常从取水自讫,傅粉”。稍等,我补个妆先。
而他的侄子,魏明帝曹叡显然在这一点上和叔叔很有共同语言。看过《虎啸龙吟》的伙伴们应该都还记得曹叡扮女装缅怀生母几近疯魔的样子,而《晋书》则为此落下一记实锤:“魏明帝着绣帽,披缥纨半袖”。穿女装,是真的。
不过若论影响力,谁都比不上当时的网红始祖何晏(就是这位号称“正始清音”的名士自己代言,向全社会安利五石散),“着妇人服”,“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跟妹子抢衣服穿,粉扑不离手,走在路上还沾沾自喜。搁在现代需要送医治疗的人物,在当时却极受欢迎。
魏晋六朝几百年的男子时尚界,从此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声名如雷贯耳的当世名士,八成以上都是姿容甚美、神情亦佳。如“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的杜乂、“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夏侯玄、 “飘如游云,矫若惊龙”的王羲之、“轩轩如朝霞举”的司马昱、“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容貌美丽,状似妇人”的韩子高、“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的高长恭……
全社会仿佛都陷入了对貌若好女的男子的狂热追捧中。你越瘦,越白,越美(当然你要是一个男人)你就越能得到人们的赞叹和推崇。其中的巅峰王者,莫过于“谁家璧人”的卫玠卫洗马。他那著名的“天老大地老二,除我谁敢称老三”的资深反社会蛇精病舅舅王济,都曾不遗余力的称赞自己的妹子(妹妹的儿子):“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很显然,这种以玉比人和先秦以玉喻君子德行的修辞手法完全就是两回事,简单粗暴一句话:长得好!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提一位良心评论家,王导。在全建康无脑粉陷入到“人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墙堵” 的疯狂追星状态中,硬生生把人家身体不好的小哥哥看死了的事件中时,只有他在接见了卫玠能理智的说出一句:“居然有嬴形,虽復终日调畅,若不堪罗绮。”弱不胜衣,身体不太好啊。
可惜没人听得进去(不然小哥哥也不会被看死了)。
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对这一社会形状做出了详细描述:“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无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神仙说:我就长着一张张娘炮脸吗?)” 。士人女性化审美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
那么问题来了,从汉末三国到魏晋南北朝,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导致全社会的审美观出现如此重大的偏差?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以来,儒学大兴。为维护统治,男性当权者一直致力于弱化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以便于男权对其进行更好的支配。同时,对于被统治的普通男性阶层,当权者也不吝于从心理和人格上不断弱化其男性的角色特征,灌输“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才是士人修养的最高境界”这种思想。从而为民族文化增添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柔色彩。
汉末以降,社会迎来了极端动荡的时期。汉帝国所竭力宣扬的儒家思想并不能将人们从痛苦的现实中解救出来,社会价值观的幻灭使得儒学信仰的支柱摇摇欲坠。在频繁的战乱中,人的生命被衬托的格外渺小而脆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在混乱的世道中挣扎求生,如弱势的女子一般对自己的命运只能无奈的妥协。
这种内心的煎熬和对死亡的恐惧,引发了人们对于传统礼教束缚的不满和对个体自由解放的追求,玄学的趁势而起又为自然人性的解放提供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合法途径。因此,当感性的欲望冲破的理性的牢笼,思想观念的变化直接影响着社会审美观的变化。自我意识觉醒(放飞自我)的士人走向了对爱和美的极端思慕,开始注重外表的美与内在的气韵风度。
但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歌舞升平下的思想审美大解放。相反,神州陆沉,带来了政治的黑暗、胡虏的肆虐、尊严的践踏、北伐的无力,大批士人郁郁而不得志。他们在迷茫中以楚骚文化中的美艳弃妇形象自比,陷入了对女性美的病态痴迷,将社会审美拉入了一个性别意识错位的深渊中。
值得欣慰的是,在男性当权者们埋下头颅逃避现实、沉迷女化不可自拔的时候,许多妹子支撑起了生活中的重担,支应门庭、管理家室、教养子女,甚至在家族处于危难的时刻勇敢而上,表现出了沉着冷静、刚强豪爽的阳刚之气(然而这又不可避免的催化了士人的恋母情结)。
因此,在这个吊诡的年代,既能孕育出弱不胜衣的卫玠,也能培养出慨然从军的花木兰。大部分妹子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大部分汉子在琴棋书画诗酒花,鲜肉比萌妹还美什么的,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