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覆盖了村庄,她坐在屋里一整天,时不时离火炉近些,再近些……

   昨个儿就听说她的儿回家了,但是她并没有去他家看。

    翠儿的脸一年四季拉着,她怕她的娃为难。

    夜里就开始飘起了雪,一开始星星点点,嘀零零的雪粒子打在屋外的瓷盆上,格外清脆。

  她在屋里思来想去,虽然不知道那娃儿会不会来,但是总归是个念想。

  她去屋外拿了十来个黑乎乎的煤球,整齐码在炉边,把屋里弄暖了,娃过来也就不冷了。

  也许,也许小宝也能来。

   每次吃点新鲜的,她就爱在村口等,挎个小篮,一准儿让小宝吃个够。

  她想起来心里就又高兴又带点酸。孩子这么大了,她都没敢在翠儿面前抱上小宝一回。

   等了又等,她耐不住。开门瞅了一眼,呀,雪都那么厚了。她就这样开着门愣了好大一会神,想着儿子不来也好,坐车也得累了一天了,也许明天就来了。

   这一夜,她没有关灯,在床上翻成个烧饼,也不知自个儿脑子里再想啥,就是睡不着。

   不知怎么,看到那炉火突然来了气,从桶里舀了水就要浇灭,临了,却不舍得下手。

   这一个都好几毛钱,她攒一年,感冒都不舍得花钱看。

  她叹口气,又躺在床上,等着火炉自己熄了。心想着等它慢慢熄了,她就睡着了。

  也不知多久,看着那炉火,眼前就浮现出翠儿那张脸来。他爹那时候死活不同意儿子和翠儿成婚,她看着儿子携着翠儿的手在她面前泪水涟涟,她就心软了。

她至今都记得他爹临走的时候对她说,我一辈子没看错过人,你不信。现在倒好,我先走了,你以后可咋办?

她对着老头子哭了半晌,为他合上那已经无神的眼,才去喊人。

她那时候还在心里想着,我不咋办,我一样好好的活,等老天爷觉得我活够了,我就该走啦。她那时候就知道,娃儿是指望不上了。

娃儿大了,不需要她这个老婆子为他洗衣做饭,她连儿子家门也不敢迈了。

她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屋里头像冰窟窿一样冷。她哆哆嗦嗦起身,穿戴间想着,这有什么,冰窟窿她也进去过。

   胡思乱想着,她做了饭,胡乱吃了几口。就先把炉子点上,把雪扫出来,大门打开,门前也扫的干干净净。

 她这里住的偏,就一直扫到了路口,连上村里的大路。

  她偷摸着望了望,见街上只有几个人正闲聊,她没敢看清,便慌忙转身回来了。

娃儿应该没在那堆人里。

她把家里家外又擦了一遍,水都冷了,她也不觉得。忽然想起该做几样娃儿爱吃的菜,晌午她不敢留他吃饭的。来了好歹尝几口,她也高兴,儿子也高兴。

说做就做,她手脚麻利的都不像自己的,没多大会儿就做了四个菜。放在锅里热着,别凉了,她想。

   她看着那太阳慢慢西转,屋里的煤球也烧了一半,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也不想动,原本欢腾的心跳慢慢听不到了,她低下头,不知道想什么。

 她咋就和翠儿闹这么僵呢?

  大约还是那次翠儿掉冰窟窿,她跑过去跳里面,救了,可是救晚了。翠儿落了胎,她就再不受待见。伺候完小月子,她就被赶了出来。

好几年后有了小宝,她去伺候月子,却被儿子劝了出来。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翠儿是自己要回娘家,不小心掉下去的,她劝了,可是翠儿不听她的,执意要从冰面上过,还不让她跟着。

她不放心,悄悄远远的跟着,跟到了翠儿家村口,才回来。可回来的时候,她真的是没赶上,娃儿他爹那时候已经偏瘫了,她得给他喂喂饭。

就这么一晃眼,就出了事。

闺女常劝她,别往心里去,事儿不怪她。可是看着翠儿哭的通红的眼,这事儿该怪谁呢?

“怪我哥。”闺女有次愤愤地说。她心一颤,从那以后再不提。

天黑了,还是没人来。她枯坐着,想着也许该去闺女家住一住,省得娃儿为难。只是要过年了,有怎好去?

 她关了门,关的严严实实,心里难受的像堵了石头。手脚冰凉,疼的不得了,这也算那年跳冰窟窿落得病根了。

人不能靠讲道理过一辈子的,有些事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她要是救了别人,也许还被人家感恩戴德,救了翠儿,没功却有罪。

  她拿的几个煤球眼看就剩最后两个了,她也不愿意去拿了。

她今个儿估计是难过的狠了,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图什么呢?她这个当娘的,养了娃儿,却伤了心。

她啥都不图,她想了想她就是该啊,自作自受。她养了,没教好,心里就没她这个娘。

闺女说这事儿怪娃子没处理好,其实他是她教出来的,是她没教好,心又软,让他娶了翠儿。

老头子说对了一半,她其实也看出来翠儿心眼小,爱计较,贪便宜,对长辈没个敬,但是她不忍心娃儿哭,还是允了,是她糊涂。

她现在谁也不怪了,她觉得心里不难受了,身上也不那么疼了,却有些困了。

昨夜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大会儿,听外面又下雪了,娃儿是不来了罢,她睡吧!

听着簌簌的下雪声,周身的暖和,她想,真该好好睡一睡啦,多少年了,一到冬天关节就疼的睡不着,这会儿竟然全好了。

  炉火依旧烧着,即将燃尽最后的灰烬,炉边的老人闭着眼,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笑,但慢慢,垂下头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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