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资治通鉴》［162］“李广与程不识谁更厉害” ——虚名垂青史，误会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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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文］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让群臣廷议。大行王恢是燕国人，熟悉匈奴事务，说：“汉与匈奴和亲，和平不过能维持数年，他们又会背约叛盟，不如不许，兴兵击之。”御史大夫韩安国说：“匈奴筑水草而迁徙，跟鸟一样，很难制住他们，自上古以来，从不把他们当人类看待。如今汉军行数千里而与之争利，则人马疲惫，匈奴正好利用我们的疲惫，发动反攻，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不如和亲。” 群臣的意见大多和韩安国一致，于是皇上同意和亲。

［点评］
汉武帝最终采纳了多数人的意见，采取了“和亲”的政策，但这只是暂时的。韩安国的主和主张，附议者多，只能说明汉朝廷承平日久的苟安暮气，汉臣们多是些温水里的青蛙，这和汉初的被迫“和亲”的想法是不同的。由此可见，汉武帝的“革故鼎新”的必要：倘若没有这一次“振臂”，也许，“青蛙”们离死期也不远了。

元光元年（前134年）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两军都班师，将军称号也撤销。

胡三省注：
周朝末年设左将军、右将军、前将军、后将军，秦、汉也沿袭这些编制和称号。到了汉武帝时，设骁骑将军、车骑将军等等，各种名号越来越多，不可胜计，叫做“杂号将军”，掌征伐，军事行动结束后就撤销。

李广和程不识都以边郡太守身份将兵，在当时都是名将。李广行军作战，没有部伍的划分，也不排兵布阵，宿营像游牧部落一样，逐水草而居，将士们人人自便，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击刁斗（一种有柄的铜锅，白天可以用于做饭，晚上敲击警戒），将军帐幕里也没有什么文书工作，不过呢，他的侦察兵放得很远，倒也没有吃过亏。

程不识则相反，首先是正部曲，部队编制、组织架构、指挥层级系统，十分严格；行军、宿营、构筑阵地，刁斗警戒，一丝不苟。将军帐幕中，军吏处理军中文书，每天都到天亮，不得休息。程不识的部队，也没有栽过跟斗。

程不识说：“李将军极其简易，但是，如果遭到突袭，很难应战。当然，士兵们跟着他也觉得舒服开心，愿意为他效力死战。我的部队呢，虽然管理繁杂琐碎，但是敌人也不敢来侵犯。”

不过，匈奴人对李广的谋略非常害怕，而士兵们都愿意跟着李将军，一想到程将军就头疼。

司马光说：

《易经》上讲：“师出以律，否臧凶。”军队出动，应有严格的纪律，如果没有纪律，即便结果是臧，是好的，那也是凶事，即使有功，也是法所不赦。所以如果治理军队没有纪律，无论结果好坏，都是凶事。李广带兵，让大家人人自便，以李广的天才，这样做或者可以吧，但是别人不能跟他学。为什么呢？因为后人要有他那样的才能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同时代的人了。小人之情，都追求快乐放肆，而看不见近在眼前的灾祸，他们既然都觉得跟着程不识很烦，跟着李广很爽，就会仇视严格管理他们的上级，而不能养成服从命令的品格。所以这简便的害处，不仅仅是抵挡不了敌人的突袭。所以说：“兵事以严终。”带兵打仗，至始至终都要严格，为将者，就是一个“严”字而已。效仿程不识，虽然无功，至少也可不败。效仿李广，很少有不覆亡的。

［华杉先生评论］

司马光虽然不同意李广，但是还是把李广抬高了。李广有极强的个人能力，但他不是一个管理者，根本就不应该做大将。
如果带兵打仗，怎么舒服怎么来，那是只能带一支小部队，给他十万兵，他还能怎么舒服怎么来吗？带兵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组织管理。李广只能带小分队，带不了大部队，所以他有飞将军之名，但是一生没有什么像样的功勋，在汉武帝时期，火红的战争年代，他有无数的机会，同辈的几十人都因战功封侯了，他始终不能建功封侯，留下“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故事，司马光这这里说他没吃过亏，再翻几页他就要吃大亏，李广一生经历全军覆没、被俘、逃回、被贬为庶人，又重新启用，最后还是不能立功，羞愧自杀等等故事。而程不识呢，绰号叫“不败将军”，一生不败。

《孙子兵法》说：“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就是说程不识这样的人。像李广这样，千古留名，故事特多，多到妇孺皆知，人人津津乐道的人，就是不会打仗的人。飞将军李广，实在是——虚名垂青史，误会两千年。

［点评］
对于规矩的追求应该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学会先遵守规矩，然后再寻求打破规矩获得更大的进步，是最正常的路径，所谓螺旋式上升。有了这些程式和规则，也就有了照章办事的方法。只要安心的守下去，即使不能够做得有多好，也不至于做的有多差。
大家谈起李广的时候，无非就是觉得这是一位猛将，如果让谁去跟他学的时候，估计每个人都要摇头，心里暗自说一声，别难为我了。但是做为李广的下属，有这么一位英雄撑住压力，是很幸福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也要接受他冒险的后果，毕竟当兵就意味着牺牲，与其辛辛苦苦的练来练去，最终难逃，还不如快快乐乐的生活过。
程不识则不然，眼光高的人大概不会正眼看他，不过就是那么平平常常的做下来，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到，不过我不想做就是。当兵的就要辛苦很多，每天规规矩矩，天天十操九练。
最终的决策来于大老板汉武帝。虽然有时候他有些喜怒无常，但眼光是犀利而准确。李广几度沉浮，最终无缘封候。程不识倒也不能算是不得志，对于他的能力而言，知足常乐也就是了。刘彻最欣赏的是卫青，卫青算是近乎带兵打仗的圣人了，因为他知道在规矩与不守规矩之间去获得平衡。
对于立业建功，如果你没有能力成为卫青，我劝人还是当辛苦稳健的程不识。至于个人英雄主义的李广，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