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悲伤已“逆流成河”

作者:抟尘若水

“悲伤逆流成河”,悲伤都能汇聚成河逆流而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时,这种深深的悲伤就不能自己,任什么河也不能比喻这种哀思了。

    父亲以前在的时候喜欢喝粥。我们甘肃老家叫做“喝米汤”,南方人叫做喝粥。自从家里买了一台一千多元的名牌电饭锅之后,我渐渐的喜欢上了喝米汤。今天喝米汤,忽然想起父亲,时光荏苒,却已物是人非!

    由于我的体质原因,小时候不太喜欢喝米汤,尤其是大米做的,喝起来胃里反酸,难受一整天。不知道是因为大米品质不好,还是自己真的体质不适合,一直没有做过全面检查,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缘由。但是喝小米做的米汤,从来没有过反酸的情况发生。这也可能是小米是热性的原因,孕妇生完孩子都用小米粥补身子的。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因为父亲爱喝。

    小时候我们家在甘肃农村,农村人非常勤快,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早早的去地里(庄稼地)干活了,等到日上三竿,太阳逐渐灼热难耐,就不适合干活了。这时候卸下牛拉的地磨,收拾农具回家吃早饭了。甘肃农村的这种巳时吃早饭,申时吃下午饭的两餐生活作息,听老人说源自两千多年前,相对封闭稳定的农村,毫不走样的继承了这种生活传统,就好像几千年前锹和犁发明是一样的,直到今天,中国北方大部分农村还是这样的耕作方式。金灿灿的谷子,就是用最原始的镰刀收割回来的,因为我们老家有很多山地,有些耕地农用机械还没办法使用。

    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自我记事起,家里的农活主要是父亲和母亲在干,哥哥初中毕业后增加了一个劳力,收成逐渐好起来了。我家的谷子种的不多,一次也就在山地里种上个四分地,梯田面积都很小,川地水多,不种谷子种麦子。山上种的就是谷类作物的一种——谷子,谷子去皮之后的粮食就是小米,金黄金黄的,颗粒很小,比麻雀的眼睛都小。由于我没有种过地,谷子有多少品种,如何分辨它们之间的区别,我一概不知,只知道小米做的米汤很好喝。等到秋天,谷子熟了,金灿灿的谷子地十分喜人,长长的谷穗低下它们高傲的头颅,沉甸甸的垂下来,看起来挺悬的样子,我老是担心谷穗太沉,压垮了它的脖子掉下来咋办,但是谷穗很坚强。尤其是下雨的时候,谷穗吸饱了雨水,就更加沉甸甸了,不过谷穗越是沉甸甸,父亲和母亲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从很陡的山上往回拉谷子,是一件非常艰辛危险的事情。收割好的谷子被扎成一捆一捆的,七岁的我勉强能抱起一捆,却不能放到架子车上。架子车是我们唯一的得力助手,听父亲说,以前路不通的时候,谷子都是用人背下山的,自从有了架子车,一次就能装下三四十捆谷子,效率高多了。架子车檐是前后直通的两根粗椽做成的,大概有两米多长。后檐部分,绑上一个汽车轮胎口沿部位的橡胶圈,这个橡胶圈里有钢丝,非常结实,等到装上谷子从四五十度的山坡上往下走的时候,父亲在前面驾辕,我和母亲就在车子后面踩着它,起到刹车的作用,防止车子太重、山坡太陡而导致人和架子车滾下山去,听说有人因为没驾驶好车子,连人带粮食翻到山沟里去的情况也是有的,想起来很后怕。

    母亲是个做饭能手,不论粮食多还是少,不论地里种出来的是啥蔬菜,不论油盐酱醋有没有,到了她手里,总能做出来香喷喷的饭来,我最喜欢吃妈做的饭。小米能做的饭品种很多,母亲用极其有限的食材和调料,能做出黏米饭,小米稀饭,小米米汤。米汤米少汤多,稀饭就是有点稠,黏米饭就是小米和着糯米做的米饭,里面掺一些腰豆或者蚕豆,吃起来黏黏的,小米和蚕豆的原始香味溢满口腔。要是当年中央电视台拍《舌尖上的中国》,这些好吃的准能上电视。我家有一口很大的铁锅,这口锅有两层锅沿,第二层锅沿和锅台平齐,二层锅沿和一层锅沿之间的部分高出灶台约十几厘米。用砖头和泥砌的灶台,有两个灶口,一个安放大锅,一个安放小锅,小锅烧水,大锅炒菜做饭蒸馍馍。母亲嫌锅台面不好收拾,找了一些水泥沙子,和巴和巴抹到灶台面上,看起来很洋气,还便于擦拭清理。做饭时,小锅里烧米汤,大锅里蒸馍馍,这时候风箱的啪哒声,锅里米汤的扑腾声,声声入耳!母亲在锅台边拉风箱,父亲在房内另一头的炕上抽烟。做饭的水蒸气,父亲抽烟的烟气,翻腾交织,氤氲着整个房间,但是我个子小,烟气蒸汽只在我头顶上的空间里翻腾,等我长高了,烟气就能熏着我了。

    米汤出锅的那一刻,香气四溢!大锅里蒸出来的白馒头,锅底的煮土豆煮玉米,令人口舌生津,迅速勾出人的馋虫。小时候吃不到什么肉啊蛋啊什么的,老是饿,闻着饭香就啥也没心思做了,作业撇到一边眼巴巴的瞅着锅的方向,嘴里咽着口水。爷爷在世的时候,盛上的第一碗饭一定给他老人家,现在的第一碗饭是要盛给父亲的,第二碗是母亲的,再就是哥哥姐姐的,最后才是我的。父亲有一个习惯我很不理解,每次吃完饭都要把碗里剩下的饭粒舔干净,看不见一粒剩饭了才放下碗,满意的吧嗒一下嘴,点上一支烟歇息去了,这时再看碗里,光洁如新,明光锃亮!真的很不理解,吃饭为啥要把碗舔得这么干净呢?有一次父亲还专门说过一件往事,在他小时候,遇到大饥荒,村子里的人都饿死一多半,我们家族里也有人饿死过,好在人勤快,也是命大抗饿,爷爷奶奶和父亲弟兄三个都活了下来。那时候人要是饿极了就扒树皮煮了吃,吃的时候,树皮饭一头在碗里,一头在嗓子里。极度的饿!同时又泛恶心,想吃吃不下去,不吃就要饿死。经常吃这种树皮饭的人脸色就发绿,活像一棵会动的树干枯萎之前的样子。

    等到后来生活好了,父亲在文革后做一些小生意,全家才逐渐能吃上真正的粮食做的饭了。父亲六十多岁的时候,我们工作忙,让他身上揣着钱,想吃什么就去饭馆里吃,但是门口就是饭馆他也不去,只有我们给他买来一些酱猪蹄或者烩肉时才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我有时候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为难自己,现在想起来就能理解了,苦日子过来的人不容易。

    去年父亲因病重不治孤独的走了,现在正安静的躺在公墓里,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父亲,终于不用为我们操心了,终于不用为舍不得花钱而吃馒头咸菜了!今年中秋节的时候美味的饭菜摆满了一桌,有父亲爱吃的红烧肉,有酱猪蹄,有五花肉,还有父亲和我都爱喝的小米米汤,可就是不见父亲坐在桌前了。我心里的悲伤早已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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