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老太太

  她把手探进垃圾箱,像寻宝一样到处拨弄着,拾起的纸板和空瓶顺手就放进收纳袋中。我在一旁站着不动,一会望望她低垂地低下头,一会周旁四瞧躲闪路人的目光。我能做的,只能是站在她旁边,帮她保驾护航。

  跟她上街买完一天的食材,之后,便是走走停停。但凡是路过一个垃圾箱,她总要迎上去,一边翻找着一边注意后者又倒进去的。从这方到那面,拾掇一阵才离开,走出几步还要回头再看看。

  我并不反对她这行为,我也不因此而觉着蒙羞;家中算不得富贵,但生活费肯定是给足她了的;再者,她拾荒是老龄后自力更生的一种体现,既是她锻炼身体也贴补了自己的零用。但我所希望的是,她能戴上口罩和手套,衣服脏了好洗,传染病患上了不好治。辛苦那么久,扛着积攒下的去回收;再走出来手里只攥紧了几十块钱。万一是得病了,与治疗费用相比,这点钱还真是无济于事。可她不愿意懂,觉着戴了口罩呼吸不舒服,戴了手套手上不灵活。我看见了就随手一捡,讲究那么多干嘛,多余其事的——这大概就是她的独白吧。

  “再回转十年,我还能去帮馆子!”这是她跟我说得最多的。我能理解,这是她常年的好胜心所引致的不甘示弱。

  那一早刚上街到菜市口,还没买菜,她就急冲冲奔向市口的垃圾箱捡了废纸板;我很不情愿地徘徊,望着熙来攘往的人从我面前来去。我渐渐从局促不安,慢慢又装着无所谓。摆摊的卖主望我又望她,我也平静地望他,迫切想用目光告诉他那是我家老太太。等了好几分钟,她还在扫荡,我耐性耗尽有些愠怒,干脆袖子一挽,径直走向她,“拿不到的跟我说,我帮你拿。”我冷静地对她说,也顺势把手伸进去掏出一个污水瓶。刚开始,她无动于衷,还指挥我这那,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盯住我,直接过来用肘推开我,“谁要你捡垃圾,别人要笑话你的!”她话音急促,我反倒愈加冷静,“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们一起挣钱,挣钱有什么好丢人的?”她撇过头又拾掇,我也没停下手。

  她突然发火了!“你今天非要气我吗?”我一脸呆滞,僵在那里。

  “你走嘛,你走!”她继续说,我不管地说:“我们还可以等在这儿,这儿废纸板挺多的!”

  摊主们全望着我和她。吵嚷的菜市口,竟能如此清晰地听见我们的对话。

  老太太拎着东西,怒气冲冲地走了;我两手空空,透着一股恶臭,跟在她身后。回到家后,她把房门一关,一言不发。

  我曾不止一次关照过她,我不反对她拾荒,我只想她做好防护措施。只是话讲得多了,耳朵就乏了,她神经中枢再不愿向她反馈我的好心好意。一旦违了她心意,就成了变相的气她。人老了就像孩子,哄也不是,吵也不是,多的是束手无策。

  晚一点,她再跟我聊天时,已经释怀地对前事只字不提。当我在家时,再和她出门逛街,她再没当我面拾荒。只是在我买这买那时,她一阵讨价还价还一番唏嘘。我忍俊不禁,因这老小孩的秉性,更因她暂时放下了操劳的双手。

  每次回家我总想尽办法弥补她,让她满足感到幸福;可我又害怕,害怕对她太好了,又让她在我离开之后时常泪眼汪汪。也就因这家中,还有一个终日对我心心念念的老太太,我便对这家无限追恋和不舍。

 

后言:

这群老人都是在苦难中结出的晶石,闪闪发光的是她们节约的美德。再令其改变,根深蒂固的那种苦痛,也再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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