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三千年,全球金融业早已弃用黄金,黄金只配做做拴狗链子,即便这样,主人都觉得不结实。
各国金融界都是以氧气作为硬通货。美国占领了土卫六,俄罗斯与中国瓜分了土卫五,因为这两个星球都有氧气。
运氧舱来回从这两颗星球上运送氧气,盛况正如千年前苏伊士运河上的油轮。
美国说土卫五上的宗教太单一,说要派传教士到土卫五上传播不同的宗教。
基于千年前的中东乱局,中俄两国都比较谨慎,目前还在谈判中。
兵器最终发展到一定阶段,就是两败俱伤。武林也进入了一个新纪元。
上古武林打打杀杀,有违武学之止戈之精神,数千年进化,最终返璞归真。
其实这也与政府引导分不开的,动刀动枪,动手动脚对氧气的消耗量太大,会给社会带来巨大的负担。
所以如今的武林,从动粗的国学,变成了文绉绉的国学,主要比试的是诗词的意境,所谓慷慨激昂唐诗派,哭哭啼啼宋词派,胡言乱语朦胧派。
男入唐门,女入宋门,神经错乱入朦胧,朦胧派的总舵就设在市神经病医院隔壁。
经过漫长的文化基因的混血进化,国学精粹唐诗宋词,变得如《易经》一般晦涩难解。只有武林人士中间,尚残留一点火种。
有人因为一句“曲项向天歌”的解读,天天在各大城市做演讲。
最近氧气的价格又开始驴打滚了。
有俄罗斯媒体说此次氧气价格上涨,是因为运氧舱的船员违反规定,在途中抽了一根烟,导致消耗了一丁点氧气,但是却对全球金融业带来了巨大的恐慌。氧气价格因此翻倍增长,该媒体还说,在飞船上吸烟的船员有美国背景,因为美国最近又发现了有氧气的星球,他们想以此来哄抬价格。
由于受国际氧气价格大幅上涨,全市开始限号上班,生日双号双日上班,生日单号单日上班,周末全体进入低氧休眠模式。
古人追求的双休模式终于可以严格实行了。
电视上开始宣传,低氧环境可缓解衰老,延长生命。人们活到200岁都已经倦怠厌世了,政府不得不颁布《计划死亡法》,要到计死办排队领取指标。
黑市上一个指标被炒到了30天的氧气消耗量。
(2)
休眠舱按设定时间打开,窗外一片灰蒙蒙,虽然已是春天,却看不到一抹绿色。过度的工业化已经让植物没有了立锥之地,没有了能光合作用的植物,氧气就变得越加珍贵。
公寓里几瓶歪倒在地上的蓝色氧气瓶,受氧气价格上涨,这个月的生活氧舱还没有分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打开电视,起床穿衣服,从衣柜里取出这个月省下的一个氧气瓶,摸摸口袋,那本《唐诗三百首》还在,书本早已破旧不堪,但师父曾说,唐门创立千年来,立派之本就是这本诗集,据说这本书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公元2000年的时候,是一家少儿出版社出版的。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则新闻,市郊一家植物光合造氧的大棚被缉私队查封,据说是私自造氧,扰乱金融秩序。
“很快,这个造氧大棚旁就要修干休所,政府的那点事,就是见不得老百姓锅里漂点油花儿。”我关掉了电视,背上氧气瓶,戴上面罩,肩上挂上扬声器。
卧室正中悬挂着一副李白像,我手放在额头上,以示敬意。按照上古的仪式,应该要焚香三柱的,但现在连生火都成了奢侈行为,有斗鸡软件向全球直播,富家公子张聪聪生日开派对蜡烛点了24根蜡烛,燃烧了一分钟才吹灭。
美国总统发言人称,这样肆无忌惮的用火,浪费大量氧气,这将给全球带来人道主义灾难。
我坐上电动公交车,在一座氧气站等红灯的时候,看见很多人背着蓝色的氧气瓶在排队充氧,两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在墙上刷着标语“劳动可耻,浪费氧气,睡觉光荣,节俭报国。”配图是一个巨大的地球,瘫在沙发上。
公交车的移动电视里正播报一则新闻,一只母老鼠明天将在博物馆展出。
为了保障人类的氧气用量,联合国启动了新诺亚方舟计划,将世间的物种只保留一公一母,其余全部绝种。
在全球大国博弈下,雌性主要由西方国家保留,雄性则有俄罗斯与中国保留。
地球上的唯一一只公熊则保留在俄罗斯第一大城市:普京格勒。
我所在的城市保留有一只公老鼠,此次来华巡展的母老鼠,就是由美国迪斯尼公司提供的。
国防部派了特工全程监控此次巡展行为,防止公老鼠与母老鼠发生性接触,防止战略动物外流,避免以后在国际谈判中失去话语权。
师父一个月前就打电话给我,要我准备迎接今天的挑战。唐门与宋门的纷争由来依旧。
宋门指责唐门是游山玩水,寄身田园,不务正业。
唐门指责宋门华而不实,无泪挤三滴,娇柔做作。
解决纠纷的的简单方式就是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实力。所以师父在一个月前就给我扣上“唐门中兴之臣”的高帽子,并替我约了这次比赛。
其实,师父每次在唐门开表彰大会的时候,老把我作为反面教材,说我是“唐门的拉稀者”、“唐门冲锋洪流中的系鞋带者。”
因为我主张唐宋河流,宋门之中皆为女流之辈,读宋词则能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拉拢过来就能解决唐门之中众多宅男的婚姻问题。
但是这个月,师父态度大变,再也不称呼我的外号“小铁锹”,寓意唐门的掘墓人。
事关唐宋两门在未来几个世纪的主仆地位,所以师父提前一个月就在筹划这次赛事。
(3)
决斗地点选在古代一处足球场,距离全球禁止有氧运动已经一千年了,足球这种上古的剧烈运动现在只有在纪录片里才能看到。
足球场上的草坪数百年前都已经枯萎了,只留有中间一条白线。在这样一个地方决赛,显得有历史沧桑感。
师父穿长袍,老远就跟我点头,他的脚下放了一排蓝色的小钢瓶,这都是师兄弟们从定额供给的氧气中节省下来的。
如果没猜错,对方肯定来的是女流之辈,宋门除了砍柴挑水之辈是男性外,其余皆为女性。
她们看起来发展的不错,球场上已经停了一辆氧气补给车,载着一个硕大的储气罐,发着诱人的蓝色光芒。
一排宋门的女士,蹲在太阳底下打着毛衣。中间一个年龄较年长者,手里抱着一幅李清照的画像。
嗯,跟我们祭拜诗仙李白不一样,她们宋门的先祖是李清照。
这位长者就是宋门长老何婉清,因为唐门中人,对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在她的照片上扎大头针是唐门的必修课。
比起照片上的她,今天只是粉底抹的有些厚。所以看见她的脸,我忍不住摸了摸口袋里的文具-大头针。
今天的裁判是朦胧派的“拧革命螺丝钉的砖”,大家也经常叫他“螺丝砖。”
螺丝砖先生的T恤上画着一个戴五角星帽、大胡子的、戴眼镜的琼瑶女士,源自八百年前,在“少女闺房遗址”出土的一本古籍《月朦胧鸟朦胧》。
螺丝砖先生站在球场中间的白线上,肩上站着一只泥塑的和平鸽。
“现在的朦胧派倒是和摇滚派同流合污了,要是摇滚派当裁判,估计不用比试,摔个吉他,看弦断了就是唐门赢,没断就是宋门赢”。我心里想道。
师父关掉肩上的扬声器,对我小声说道,“裁判是信仰琼瑶的,宋门是拜李清照的,都是哭哭啼啼类型的,一会儿要小心裁判有倾向性的不公,不过昨日我已经送给他两方多的氧气。”
“没事,师父,就当你那两方氧气喂了狗了,我们唐门气吞山河,她们净是囊中之物。”
(4)
螺丝砖先生见两方人都已到齐,便摇了摇铃铛。“开始热身!”
我单手提起一只大酒缸,扬起脖子,做一饮而尽状,尽显唐门的豪放不羁之气。
放下酒缸,我觉得有些气喘了,氧气表已经变为红色,开始报警了,师父很熟练地帮我换了氧气瓶。
何婉清握紧两只拳头,放在在眼角旋转数下,后排打毛衣的女弟子鼓起腮帮子,“呱呱呱”大叫三声。
此为取辛弃疾词中“听取蛙声一片”之意。
“女士优先!请开题!”我说道。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何婉清缓缓说道。
一股凄迷之气弥漫开来,太阳被遮住了光芒,变成一个幽暗的光点,云中传来大雁的叫声。
我觉得心被打了个结,绞痛不已,我深吸一口气,念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听得云中一声大雁的惨叫,螺丝砖先生肩膀上的和平鸽也化为尘土,愁云残雾消散,球场被大雪覆盖,四周变得苍茫和肃杀起来。
“呸!一上来就发大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螺丝砖吐了一口唾沫,抖落身上的雪,捡起地上的一只大雁,放进了口袋,“要是有堆火,烤着吃最好。”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何婉清幽幽说道。
数点鲜红的花瓣从空中飘落,我脚下的积雪已经开始化了。
“是时候清场了。”我心想,“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只见花瓣风雪皆不见,四周一片漫漫黄沙,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胡笛声。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何婉清身子一斜,伸出一个兰花指朝我挤眉弄眼。
我顿时觉得四周粉黛气弥漫,骨头发酥,全身经血皆往下流。依稀一只香帕扑面而来,我觉得有些眩晕。
“哎呦!客官您里边请,今儿店里的头牌都在......”一阵娇媚的声浪在我四周盘旋,身体开始发热。
幸亏师父叫了暂停,给我换了一瓶氧气。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我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呸!假正经!”一个女声隐约叫道,我下意识的用手遮了一下脸。
“城上兜鍪按剑看,四郊胡骑绕团团”何婉清道。
螺丝砖点点头,紧了紧裤腰带,“终于来点阳刚的了。”
只听得马蹄声四起,嘶鸣声不绝,扬起的灰尘让我咳嗽起来。弓弦声回荡,有飞矢蝗虫般向我扑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手中多了一把七尺长剑,左突右出,如长坂坡中的赵子龙。
但见箭头折断,马蹄声渐息,尘埃落定。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何婉清又念道。
我觉得突然失重,开始坠入无底深崖,空气凄厉而寒冷。低头看时,脚下黑白无常正举着脚镣手铐抬头望我。
一个苍老而冰冷的女声叫道:“无可奈何花落去,唯有孟婆解忧愁。”
我似乎看见了无常使者的长舌,一把铁链已经套在脖子上,我知道对付阴森的意境,只有极阳刚的诗句才行,我的脑子里迅速搜寻了唐诗三百首,自觉没有能破此困境的。
冷汗在我头发中散发着雾气。
(5)
“此去泉台召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我终于想了起来。
两位无常惨叫,须臾不见,我抖落身上的铁链,望见桥头一个老婆婆慌慌张张挑了担子离开,好像城管来了一样。
我又回到了地面,听得脚下鬼嚎声一片。
“裁判先生,他作弊!”何婉清抗议道,“他用的不是唐诗!”
“哦,这个你都知道?”螺丝砖摸了抹下巴。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呢,老娘可是唐诗宋词双修呢。”何婉清冷笑一声。
听了这话,我也抗议道:“裁判先生!她也作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两句出自<孙子·谋攻篇>,何长老,您是不是想抱孙子了?”
“作弊是卑鄙者的纪念币,嗯,你俩算扯平了!”螺丝砖略一思谋,摊开双手说道,“接下来,由唐门先开题......”
“双手抱头!把氧气瓶放在地上!”一个皮卡闯进了球场,车上架了一个高音喇叭,车身标有“环保警察”的字样。
皮卡斗子里一个雪白的棉花团,冒出一个人头来。
最近微信朋友圈里盛传植物纤维可以光合作用制造氧气,一时间有人不穿衣物,浑身裹了棉花就出门了。
“检测到此处二氧化碳排放超标,我就赶来了,原来是你们在此非法聚众,偷偷排放。”那个穿着棉花的人下了车,看了一眼氧气车上的大储罐,喝令司机道:“把这个开到市政府家属院去。”
司机忙从车上下来,拧开车后的阀门,里面冒出一股水,“环警同志,这里面早就没氧气了,我是宋门雇来撑场子的。”
“哦,害我瞅见你的氧气车就杀了过来,你这叫欺骗政府!”
环警瞅了一眼驾驶室,有个蓝色的气瓶挂在后面,“把那个小气瓶装到皮卡车上。”
司机搓搓手,“那个是灭火器,原本是红色的,我为了在同行前面摆阔,前些天才漆成蓝色的。”
环警暴跳如雷,差点从棉花团中窜出来。他一转眼,我和师父已经把四个蓝色的氧气瓶装到了皮卡上。
“一点心意,莫嫌少。”我躬身道。
“你们!赶快疏散!不得聚众排放!”环警站在皮卡斗子里,拍了拍驾驶室,“小王,先开到我家。”
几个世纪后,本市保留了一对上古文化的残留,雄性在唐门,雌性在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