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绝对传统的农民,1962年出生的他在家中排行老二,身材高大,脾气火爆,但奶奶好像还很欣赏父亲,父亲上小学时,在胸前挂了一块涂了黑灰的木板就去学校了,兜里装着半截粉笔或是黄土块,课桌是用胡基垒起来的土台子,学校就在村里戏台的后面,可能上着上着就跑去看戏了吧,或是老师干脆给放半天假,带着学生一起去看戏。
父亲上学前已经跟着二爷爷放了两年羊了,这也可能是父亲后来喜欢养羊的起源吧,父亲上学时,正在大运动中,五年小学毕业后就去了乡里上中学,当时应该叫公社吧,他们当时是四年中学,初高中各两年,比我们现在要省三年时间呢。
乡里离家远一点,天还没亮,父亲就和村里的同学一起去学校了,冬天,奶奶给父亲书包里塞的高粱面馍馍,会冻得和石头一样硬,他说当年还用馍馍砸过别人的头呢。
父亲应该还当过一段时间的红卫兵吧,爷爷还在的时候,我总喜欢翻家里的各种木头箱子,又一次,我就翻出了一条红卫兵的臂章,他那时应该还不知道红卫兵对中国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他14岁时,运动就结束了。
村里有一家唯一的外姓,是从另一个乡搬过来的,男的好像是我们乡的一个干部,为了方便照顾家里,就把全家搬到了我们村,离我们家不远,父亲经常去他家里借书看,后来,他给我和妹妹讲故事的素材,大概就是在那时候看的吧。
父亲还记得唐山大地震的那晚,那天晚上,村里正好在放电影,父亲和同伴们骑在一家院墙上看的正高兴,突然土墙开始摇晃,把他们几个都给摔下来了,大家都很奇怪,等到第二天才从广播里知道,原来是千里之外的唐山发生了大地震。
接着,就是伟人去世,一个在偏远山村长大的14岁的少年,那时,应该还感受不到伟人去世意味着什么,校长老师们的哽咽和满脸的泪水,可能只是让他们感觉害怕。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父亲上完中学就回家种地干活了,他也学会了抽烟,那时候都是旱烟,用烟锅子或用报纸卷,父亲手笨,所以就有了他第一个烟锅子奶奶还贴心的给父亲缝了一个烟荷包,装上烟叶,挂在烟杆上,抽的时候,简直太方便了。后来,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想不通,奶奶怎么会这么支持父亲抽烟呢?直到现在,每年出门的时候,母亲也会在我的包里塞两包烟,我终于懂了。
父亲和四叔都是暴脾气,说话嗓门也大,三叔和四叔小时候老打架,三叔是个慢性子,不怎么爱说话,生气了也只是小声的骂两句,四叔就不一样了,一听见三叔在偷偷骂他,跳起来就大喊大叫的,结果每次就引来奶奶的一顿笤帚把。
我要上高中的那一年,父亲在外地,是三叔带我去报的名,他说有一个高中同学在我们学校当老师,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快一点报完。可是当遇到他那个同学时,也只是客气的打了个招呼,递了根烟就匆匆过去了,可能也是在忙吧。可是我看到三叔的眼睛,还是有点心酸,如果那年奶奶没有去世,三叔也有可能考上大学,成为一名老师,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在兰州混日子,一天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让我赶紧回一趟家,三叔生病了。可能父亲也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多么幼稚的理由,也许只是不忍心说出口吧。
深秋的一个下午,天已经很凉了,我刚从班车上下来,父亲早就在路边等着了,带我来到停放三叔的土窑,在我们那边,在外面亡故的人是不让进家的,我和堂弟堂妹跪在三叔的棺材前,我始终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三叔是在工地出事的,从卸钢筋时,塔吊的钢缆突然断裂,一大捆钢筋滚落,将三叔埋在了下面,唯一让我心里好受一点的是,三叔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伤痕,也没有流血。
那晚,我恍恍惚惚吃了一口母亲端来的饭,他和三娘一直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流泪。
每年回去,我都会去三叔家坐一会,看看还贴在柜子玻璃上的照片,三叔个子是父亲兄弟里最小的,只有一米七一点,可也是最聪明,最帅的一个,他也不抽烟,可是我大学刚毕业回去时,他总是从抽屉里拿出烟给我。
三叔去世也有十年了,三娘也还在打工干活,弟弟结婚了,在城里买了房子,三娘还要帮衬着,如果三叔还在,可能还是在到处打工挣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