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说过了，你什么时候把我们已经摇上号的那个房子买下来，咱们就什么时候结婚。我们家连彩礼都没要多少，你还好意思不买房子？”
电话对面准未婚妻崔小丽的声音格外的刺耳，一点儿也没有谈恋爱时候的柔情小意。
钱，钱，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吴诚愁眉苦脸的揉了把脸，他不想买房子趁早结婚吗？他是真的没钱啊。
现在在这个破网贷公司做审批员根本赚不上什么钱，毕竟整个网贷的大形势就不好，公司老是裁员，就差拖欠工资了。
可他也不敢辞职，再怎么不好这也是他唯一的出路了。所以吴诚总是在想，如果哪一天能做到牵头审批人的位置就好了。
仿佛是映衬着他的心里话，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现任牵头审批人周志远穿着宽大的风衣走了进来，手腕上带着的名表晃着不知哪儿的太阳光，直刺人的眼睛。
他身材并不算高大，但那风范，不由得让人觉得伟岸。漂亮的女秘书早在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左一个周总右一个周总，直像是一朵没有骨头的藤曼。
吴诚又叹了一口气，他盯着电脑上的图标，像是盯着钱一样。“叮咚”，新的文件被传送了过来，得，又是一个不还钱的混蛋，网贷公司都是被这些人拖死的。
吴诚在心里暗骂着，但点开具体消息后倒是悄悄默哀了几秒，原因无他，这个人不还钱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并且没有配偶，名下没有资产。
按理说这种人应该直接进入坏账核销阶段的，可或许是今天难得碰上一个比他吴诚还惨的倒霉蛋，鬼使神差的，吴诚点开了这个人的具体信息，想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最先弹出来的是申请贷款时人脸识别的录像，画面上的男人看起来精神非常不好，系统提示让眨眼的时候，他眨眼的速度也非常缓慢，像是在强打精神一样。
奇怪，这人不会是故意装死骗保的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看起来十分的不对劲。
吴诚立刻打印了这份文件，带着“王辉”的信息敲开了牵头审批人周志远的办公室大门。
“周总。”吴诚一进门就点头哈腰的笑了起来，“你看这个人，他的信息好像有点奇怪。”
周志远翻了翻递上来的文件，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吴诚，似乎是感叹这个平时总是无精打采的下属今天如此积极。
“人都死了，就让人家入土为安吧。”
“可是他的面部识别……”吴诚还想争取一下，毕竟一旦真的有问题，他可就立大功了。
“没什么可是的，再说我早都说过死亡的贷款人都一并交给我处理。”
周志远皱起了眉头，“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最近公司裁员，你如果不想干了趁早给我说一声，不要仗着你的资历故意耍威风！”
被训斥了一番的吴诚出了门就气的把“王辉”的资料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资料散成一片，在工位上摆成一朵花。
“他娘的，不就仗着自己职位高那么一点吗，工资也没高到哪里去，平时花那么多钱指不定是吃了人家的回扣。”
发泄完还是得收拾，可这时候吴诚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王辉”的死亡证明上赫然写着：2018年12月26日凌晨3点35分因肺癌晚期死于B城市医院。
这或许并看不出什么，但结合另一份证明，就很奇怪了，他的贷款申请时间，在2018年12月26日凌晨3点25分。
十分钟后就要死了，还有心思申请贷款？
吴诚怎么也想不明白，况且大半晚上的，一个癌症晚期患者，突然爬起来贷款？再怎么因为手术缺钱，那也是白天贷啊。
吴诚又一次拿起文件朝着周志远的办公室走去，但这次才走了两步，他就停下来了，就凭刚刚周志远那个态度也知道，他肯定不会重视自己发现的这些问题。
那么与其让他再讽刺一番，还不如自己先把事情完全调查清楚，越过他直接告诉公司的大老板。那样的话，升官发财，也就不远了。
吴诚咧开了嘴，看着王辉那张诡异的面孔，像是看到了正大跨步向自己走来的美好生活。
B城市医院里，白花花的墙面带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吴诚有些不适的打了个喷嚏，护士站的小护士悄悄掩住了鼻子，“找谁啊？”
“找王辉。”吴诚看了看四周，“他去年圣诞节死了，癌症，我想看看他的档案。”
小护士皱了皱眉，“医院天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你是警察吗？还调档案？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女人声音柔和，长得也很漂亮，一看就让人觉得有好感，“那个病人我有印象，让我来吧。
“曾姐。”小护士应了一声，走到了旁边。被称作曾姐的护士把吴诚引到走廊，问他，“你是王辉的朋友吗？”
“不。”吴诚摇着头，他看着女人真诚的面容，压低声音，“事实上，我是网贷公司的，我来是因为……我怀疑他的死有点问题。”
曾护士眨了眨眼，似乎被他口中的话吸引住了，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他的死有问题？”
“对，我觉得他有可能是骗贷，或者其他的什么，反正肯定有问题，所以才想看一下医院的档案，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曾护士咧开了笑，“不过他的死肯定没有问题，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就放心吧。”
被随意打发的吴诚当然不满意这个结果，看似好说话的曾护士解释只有警察才可以进档案室，可吴诚既然已经下决心找到事情真相了，就不会轻易离开。
终于找到的档案室里，成排的档案在推拉门中，阳光微微散射进来，照出一片飞舞着的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没有动过了，每个人死后都变成或薄或厚的一沓纸，被塞在小小的隔间里。
吴诚在一堆文件中摸索寻找着王辉的记录，布满了整面墙的档案，如果是其他人，或许没个把小时都理不出头绪，但吴诚恰好在公司的档案室做过一段时间，深知档案摆放的规律，他很快就找到了王辉的文件。
的确是凌晨3点35分死于肺癌，因为现如今医院都不再设立太平间的缘故，他在死后立刻被运往B城的九转殡仪馆。
但是问题在于，他在死前进行了紧急抢救，抢救时间长达半个小时，那也就是说，绝对不可能是王辉本人申请了网贷。但如果不是他……
吴诚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他咽了口吐沫，手指狠狠在殡仪馆几个字上划了几道。
殡仪馆能帮他进一步确定死亡的时间，万一是医院的登记出了问题呢，又或者是，护士故意登晚了？他打算先去找曾护士问个究竟。
吴诚走到门边，但还没等他推开门就一下停住了，曾护士的声音隐隐从门缝间传了进来。
“他叫吴诚，也是你们公司的，他是不是你的手下？他肯定察觉了什么，我们不会暴露吧，我可不想坐牢！”
“我让他走，但他自己偷偷跑到档案室里了，我把门锁住了，他应该短时间不会注意到，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一旦察觉了什么，我不介意让他闭嘴来保我平安。周志远，你不做到时候你也别想跑……”
顺着档案室的窗户，吴诚跑了出来，谢天谢地这个房间就在一楼。周志远居然也在这件事里掺了一份子，吴诚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但唯一肯定的一点是，周志远再不会是他前进路上的威胁了，等这件事一揭发出来，老板都得感谢他为公司做出的贡献。
他掏出手机，报警电话就在眼前，却顿住了，他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这一切都还只是是他的推测，万一当时抢救已经结束了呢？
万一真的是医院的登记有错呢，如果那个曾护士和周志远早已经抹掉了其他证据……
更重要的是，现在周志远和这个曾护士已经知道他在调查这件事，如果一旦不能抓住他们。
受害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手机上的核销信息再一次给了他帮助，吴诚一个个的点开，浓妆艳抹的女人，佝偻着的老头，眼里布满红血丝的年轻人，找到了，不知翻了多少，他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脸识别录像。
安茹伊，女，27岁，死亡时间，2019年8月26日中午12点27分。
她的脖子上隐隐有一道痕迹，但是被浓妆遮掩了起来，而让吴诚锁定她的原因，是她和王辉如出一辙的，缓缓眨动的无神的双眼。
天色渐晚，吴诚悄悄的踏进了殡仪馆的大门。殡仪馆里没有什么人，安保措施也低的可怜，他猫着身子溜了进去，由于不知道殡仪馆档案室的具体方位，吴诚只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摸索。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似正常的大房间，拉开柜子一看，又是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真晦气，吴诚暗骂了几声。
“啪……”
脚步声突然传来，在黑暗无声的空间里传荡的很远。
吴诚一下子缩起了身子，躲在角落堆着的杂物箱后面，只悄悄露出一双眼睛。
来人似乎是殡仪馆的工人，他哼着歌，打开了一个铁质架子上的灯，那个架子就像是手术室的病床，只不过是没有任何垫子的版本。
那个工人并没有停顿，他拉开旁边最近的柜子，拿出里面的尸体，随意的丢到了铁架子上面。紧接着，他又掏出了一个有着长长两根木棍的奇怪装置。
吴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意识到了什么，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模式。
夜间摄像，不充足的光线和被拉伸的镜头在手机里显示出模糊的画质。这样的配比让眼前的景象显得更加吓人。工人拿着装置在尸体上摆弄了一会儿，然后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手机。
很快，吴诚就听见了他熟悉的机械女声，“已识别到面部信息，请眨眼。”
已识别到面部信息，请眨眼……吴诚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着冷汗，他努力的用另一只手支撑住身体，这才能让画面的抖动变得不那么明显。
死人，怎么可能眨眼？
下一秒，工人的操作就给了吴诚答案，他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左右两只手缓缓地挪动木棍，吴诚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什么黏附在眼皮上的东西，只要拉动木棍，就可以让尸体执行眨眼的步骤。
他们在给死人贷款。
在医院率先确定好的重病患者，是曾护士的工作。她专门找那些没有配偶子女的单身汉，在目标对象死亡以后，她甚至不用更改死亡时间，只要确定尸体和随身物品在第一时间送往这家他们已经提前联络好的九转殡仪馆就可以了。
而等到了殡仪馆，工人就会连夜行动，用已经拿到的死者手机和入住医院时登陆的身份信息，再加上这个恐怖的可以让人眨眼的仪器。
他们可以轻松就申请贷款，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去查看人脸识别的录像，而机器又不会审核人的生死，不是吗。
如果说还有什么问题，那也会在最后一步被牵头审批人周志远解决，无论是递交审核的时间，抑或是奇怪的脸部识别，只要周志远不说，谁会知道这一切的问题？
已经死了的人不能维权，没有亲属意味着没有人替他们疑惑，尸体更不会还款，网贷公司只不过会当自己倒霉，一个坏账核销。
用死人借到的巨额贷款就进了活着的人手里。
打断吴诚思绪的，是匆匆跑进房间的曾护士和周志远。
周志远气急败坏，那种潇洒伟岸的领导风范全都没了，他握着拳叫嚷着，“他有没有过来？啊，吴诚。他有没有过来问什么东西？”
工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什么吴诚？小曾，他抽什么风呢？”
“他手底下有个叫吴诚的人发现咱们的事情了！”曾护士的声音尖利的可怕。
“我把他关在医院但他自己跑出去了，地上掉了份文件，殡仪馆这里被他划了几道，他肯定跑过来了！”
吴诚的手抖了一下，他飞快的收起手机，他要逃出去报警。
三个人吵个不停，这恰好为吴诚增添了一丝逃脱的希望，他躲在箱子的后面，一步一挪，眼睛从空隙间观察着，只要离开这个房间，不远处就是大门。
“啪嗒……”手机落地的声音清晰的响起，周围的空间一下子安静的可怕，吴诚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睛紧盯着那几个人的方向。
“吴诚？”周志远突然开了口，“你出来吧，别跑了，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眼神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吴诚这边箱子的方向，那三个人分开朝这边包围过来。
“你不是一直想当牵头审批人吗？你不是急着买房子结婚吗？”周志远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像是魔鬼的呼唤。
不，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放我离开的，冷汗从吴诚的额头滑落，他注意到了，虽然那三个人包抄过来，但站在门口方向的是曾美云！
猛地捡起地上的手机，吴诚窜了出去，他一把推开曾美云，成功逃出了殡仪馆，几步钻进放在门口特意租来的车子里，吴诚发动了车子，心里松下一口气。
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响起，油门狠踩下去，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砰！”
……
周志远的脸从挡风玻璃上缓缓滑了下去，血迹混合着突然降落的大雨，冲刷出诡异的图画。
吴诚颤着腿从车上爬了下来，他看见曾护士摸着周志远的脖子，回过头来冷漠的对他说，“你杀人了。”
你杀人了……
吴诚好像看见那些本已经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正在离他远去，他要自首吗，周志远干的那些事，应该可以让他少判几年吧。
吴诚双目无神的往前看着，而在曾护士检查周志远的时候，那个曾经无数次吸引着吴诚的名牌手表滑落了下来。
当，当，当。
那块表弹了几下，掉落在了吴诚的脚底下。
吴诚低下头，紧紧的盯着它。
周志远的葬礼上，他父母哭的凄惨，让人闻之悲切。
吴诚穿着一身黑西装，庄严肃穆的站在同事的席位上，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总，你也别太伤心了。”
抬起头，是那个曾经围在周志远身边打转的美女秘书，而她此时正看着吴诚，十足的体贴。
吴诚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掏出来一看，正是今天需要审核的申请，而第一份申请人脸识别的录像，正赫然是此时棺材里的周志远。
车祸划出的那道伤疤隐藏在厚厚的粉底后面看不出来，只是显得尤为奇怪，吴诚看着尸体的眼睛缓缓眨动着，恍惚间仿佛那还是个真人。
通过的按钮按下后，手机锁屏，黑色的屏幕倒影出吴诚平静的面容。
他向周围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向着墓地外围走去，手机微微震动，他接通了电话。
“喂，老公。”对面妻子崔小丽的声音温柔婉转，“咱们家沙发你想要什么颜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