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满目的花海,或深或浅。清风过,花香扑鼻,引来彩蝶飞舞。此情此景,如梦如幻。
一只小白蝶栖于一尾桃枝上,缓缓扇动着两辦翅膀。而树下的一团枯叶中,传来一阵异样悉索声,随即一阵风似的卷起,一个身影飞扑而上。小白蝶腾起,空中几个起伏,险险躲过。身后的东西紧跟其后,忽高忽低,不时飞腾几下,见小白蝶被扇得晕头转向,发出几声开心的吱吱声,不伤害,却以戏弄为乐。
“你打算就这么养着他……”狐后叹了口气,担忧得望向自己的四儿子。白真一身白纱素衫,发间一尾火红凤簪,侧脸笼在这春日的阳光下,干净得不似真人。
“我也算他养大的,现在养他一回有何不可?”白真意兴阑珊得站在门口,望着不远处撒着野,比山鸡没好看多少的凤凰,淡淡回道。
“此一时彼一时,他已如同新生,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折颜转生,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是折颜转生,他失了记忆,万一他的心不能当初一般,那你该如何办……”
狐后的意思,白真又何尝不明白,他有时候也想,现在的折颜是否还是那个折颜,是否还能变成曾经的折颜,亦或是,他只是一个与折颜相像的另一个人而已……
眼见那只凤凰玩得越发放肆,扬起无数的落叶和花瓣,白真终于轻唤了一声:小凤,过来。
凤凰晃了晃脑袋,心有不甘的看了眼被玩得颤颤巍巍,瑟瑟发抖的小白蝶,抖了抖尾巴飞到了白真面前。白真走下台阶,也不嫌凤凰一身狼狈,弯腰把凤凰抱在了怀里,顺了顺他后背的羽毛,又将粘在它的凤尾上的碎小落叶一点点摘下。
“我相信他,我愿意等。”白真低头,正对上那对眨巴着眼,一脸懵懂的傻凤凰。凤凰伸长了脖子,用冠羽亲昵得蹭了蹭白真的下巴。一人一凤互动自然又默契。
狐后眼光柔和,带着心疼和欣慰。“无论你做何决定,母亲都会支持你。你父亲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心里比谁都惦记你……过几日就是中秋,回狐狸洞吃个团圆饭,当然,你可以带他一起……”说完,拍了拍儿子消瘦的肩膀,转身离开。
目送狐后离开后,凤凰就开始挣扎着下来,白真抱不住,只能放任他而去。白真掸了掸自己染了尘土的袖口,望着那只不知愁为何物的凤凰,也许还有很久,但庆幸的是,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让你重新爱上我。
……
凤凰第一次化了人形,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模样,白真端详着他的稚嫩的脸庞,依稀能看出折颜的模样,只是脸皮薄不经看,多看一会就泛红晕,原来折颜小时候是这样容易害羞,后来又是怎么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白真想得心酸,也不笑话,只当不知道,任由他红着小脸,一路扭捏。
之后,凤凰每日行程就多了识文练字,外加修炼功法。没了以往的自由,凤凰开始总会偷懒,耍赖,后面知道没有用,只能乖乖就范。脑袋里装的东西多了,就不似曾经的活泼烂漫。每日空闲时,也不去招蜂引蝶,但也不再如以往般粘着白真了,鲜少有亲昵,撒娇的模样。白真有些惋惜,毕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一日,凤凰问白真,能不能去桃林以外的地方看看。白真沉吟片刻,回道:外面总有些危险,若想出去,就陪着他去。凤凰呐呐回了句:不了,还是算了。白真读懂了凤凰眼中的失落,十里桃林已经不能满足凤凰的羽翼,他想要出去,去看更广阔的空间,而凤凰并不想自己陪伴。白真心中的不安终究慢慢显现。
翌日,白真就一个香囊挂在了凤凰腰间,告诉他带着它就可以走出桃林的禁制,若想出去玩可以,但天黑前必须回来。凤凰欢喜极了,抱着白真的腰磨蹭了一会,然后撒腿跑开了。久违的亲昵,白真站了许久,终究转身回了屋内。关上房门的刹那,脸色就苍白如纸,即便修为再高,失了一尾,终究是重伤。
凤凰在桃林以外交到了朋友,一只兔子精。初遇时,兔子精差点被一只鹰啄了去,被路见不平的凤凰给救了下来。小兔子以为凤凰是更强大的猎食者,被凤凰抱着怀里,还一直哭哭唧唧,最后凤凰被哭烦了,扯着那双长耳朵上下抖了抖,道:“身体这么小,怎么能挤出这么多眼泪,哭完就回去吧。”
“你不吃我?”小兔子立马不哭了。
凤凰凑近咧了咧嘴,估计露出一排小白牙,吓得小兔子再次“热泪盈眶”,然后哈哈大笑道:“眼泪这么酸,我才不吃。”
兔子精很弱小,会说话但还变换不出人形,但很有趣,她告诉了凤凰许多“八卦”,例如山头上的喜鹊和乌鸦又吵架,落了一地鸟毛;隔壁山头上的黑熊精调戏狐狸精,被母熊扇了百来个巴掌。凤凰听着开心,原来除了读书修行看话本,世间还有许多种活法。和凤凰混熟后,兔子就越发的活泼,每日都等着凤凰来找她玩。
白真也看出了凤凰的变化,隔三差五总会消失一段时间,回来时脸上染着笑。偶有一次隐身跟去,就见凤凰和兔子开怀大笑,滚成一团,后来就再也没有跟去过。
凡间四季,转眼入冬,白雪皑皑的山间,兔子精缺衣少粮,时常挨饿受冻。凤凰不忍,偷偷将她抱回了四季如春的桃林。兔子哪里见到如此世外桃源,她只听祖师爷说起过山里有个神仙居住的地方,不想却是真的,一路都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连凤凰笑话她,她都没怼回去,心里越发崇拜和依赖凤凰。
凤凰心虚,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白真,就偷偷兔子安置不住人的酒窖,并约法三章,兔子可以在这里过冬,凤凰会给她足够的吃食,但不能随意现身,因为这里有一位很凶的神仙,被看到会被吃掉,兔子有些害怕,但想着神仙的地盘总有些规矩,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一天两天还行,但日子久了,兔子也会无聊,就在酒窖里四处乱窜。一日不小心打翻了一坛酒,兔子慌了神,本想着告诉凤凰,却不想被扑鼻的酒香熏得腿脚发软。
“真香……”兔子鼻翼翕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洒落的酒,吞下了一小口。“好喝。”
白真发现了酒窖的异样,推门而入,满屋的酒香,角落的干草堆里蜷缩着一名豆蔻少女,头上挂着一对兔耳朵。白真敛下眼,变幻出一一件长衫就女孩盖住,抱出了酒窖。迎面正撞上凤凰。凤凰就看见浸染着暗红酒渍的长衫下露出一对粉红的兔耳,当下就红了眼。“你杀了她?”
白真被那一眼的愤怒和仇恨所摄,没反应过来,就凤凰推得踉跄了一下。人被抢了去,凤凰看着衣衫下的少女不知所措。
白真站在凤凰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喝了仙酒,提前修成了人形,真元消耗过度而已。”
凤凰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转头想道歉时,身后却已没有了人。
白真在伏在桌上,呕出了一口鲜血,脸上的岿然不动的表情也崩裂开来,他虚弱得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一片。原来那真的不再是他的折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