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述|巴黎22小时惊魂生子记,女人生娃到底有多难?

真的到了怀孕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中国和法国医生计算预产期的方法不同。我的预产期是10月5日,医院定好了,在离家不远,塞纳河边上一间公立医院。

我的产科医生告诉我,只有5%人,会在预产期这天把孩子生出来,可无论这天有没有生的迹象,都要去医院报备一下。

卢先生已经开始在中国项目组工作,我们也已经确认,年底就要全家搬回国了。所以,离开法国之前,就一定要把家里的工程做好。

10月5日那天,卢先生带着婆婆,在拼命地赶工修地窖。我不想让他停下来,就准备自己坐公共汽车去医院。

虽然马上要临盆,但我手脚灵便。就在前一天,还爬到桌子上,站着刷天花板。

巴黎十月,已经很冷了,我不得不在毛衣之外,又穿着粗花呢的大衣,赤脚穿着夹脚凉鞋,就出门了。

在只有十度的气温下,赤脚穿凉鞋,是因为脚肿了,别的鞋都穿不进去,马上就要生了,不想再买一双。

下楼是条小路,刚下过雨路很滑,我崴了一下,就侧着摔倒在地上。摔下去的时候,感到肚子仿佛就像一个球,撞击到柏油路,还反弹地跳了起来。

我妈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她想跑过来扶我,不过我速度更快,抱着肚子就爬起来,向前跑。

我是卡着时间出门的,法国公车很准时,摔了一下,如果这辆公车赶不上,还要再等半个小时。

转过街角,我看到公车已经要走了。我拼命挥手,孕妇的体积比较大,司机看到了我们,停了下来。

上车我坐下之后,才发现整个肚子,都紧张地拧成了一整个球,思迪吓得在肚子里缩成一个团,一动也不动。

我妈问:“孩子还动么?摔坏了怎么办?”我没吭声。然后她有点生气地说:“到了生孩子这一天了,卢中瀚不应该送你去么?”

我一边抚慰着肚子里的思迪,一边说:“我不让他送的,一去就要半天,工程怎么办?一定要做完。”

“哎!”我妈叹了口气,也不再讲话了。人穷的时候,好像一切都难。

其实,人生最苦的是,自己不觉得自己苦。今天想起来,生孩子当天,要自己坐公车去医院检查,真的有点心酸。

不过那时,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经过近十年的努力,我终于在法国,有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有相爱至深的丈夫,丈夫在装修着我们自己的房子,妈妈,婆婆都对我关心至极,大老远地跑来陪我生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能不能送我去医院,这不只是个细节问题么?

原来,人生其实大多数的烦恼,并不是烦恼本身,而是看待烦恼的角度。

到了医院,检查一番,一切正常,医生让我签了一系列的文件,就打发我回去了。

晚上,妈妈包了有大颗虾仁的饺子。

夜里三点多,我被阵痛唤醒了。我在黑暗中,等了一阵子,有点像是来大姨妈之前的酸痛,疼但是可以忍。

我们都以为分娩阵痛,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种,痛得生不如死。

事实上,生孩子因人而异,有的人先破水,有的人先有明显宫缩,有的人先见红。可从开始有宫缩,到疼得要死,其实是一个挺漫长的过程,尤其是第一胎。

绝对不是,上一秒正在逛街,下一秒,羊水就哗地撒一地,然后就撕心裂肺地开始宫缩。

四点,我去洗手间,卫生纸上是淡淡如桃花的粉色,见红了。

我把卢先生叫起来,东西都是收拾好的,我去洗澡。一下子,妈妈和婆婆都醒了,预产期到了,没有人能够睡得安稳,人人都辗转地等。

等了漫长的九个月,孩子终于要出生了。我的状态简直不要太好了。临出门前,我们四个人,还在家拍了很多照片留念,每个人都是灿烂的笑脸。

医院要求,生孩子只能有一个亲属陪伴,其他人等生完了之后再来。我们决定,我和卢先生去,妈妈,婆婆在家里等。

五点多,巴黎天还是黑的。我们和另一个产妇,一起到的医院,她一个人开车来的。

护士让我们分别进入不同的房间,我换上蓝色的手术服。等了一会儿,医生来做产检,手伸进去的时候,撕心裂肺,我拼命咬着牙,才没有喊出来。

医生说:“已经开了三指半了,预计上午十一点,你就在这等着吧。”

当痛感暂时过去,我能够开口讲话的时候,我忙不迭地说:“麻药,我要打麻药,现在就要打。”

在我怀孕的九个月里,我学习了太多的孕产知识,我知道,打麻药一旦错过时间,就不会有效,只能硬生。

麻醉师来给我打麻药,八点钟破了羊水。卢先生办手续回来给我说,刚刚的产妇,又一个人开车回家了。医院床位紧迫,能留我在这里等着,估计很快就要生了。

我们继续亢奋地在产房里等着,医生一个小时来看我一次,宫口开得比较慢,但还是在开。

中午,医生把我换到了一间非常大,设备齐全的产房里,我们都觉得一阵振奋,觉得离生更近了,可还是没有动静。

我饿渴交加,精疲力竭,整个人亢奋到极点。到了下午两点,还没有生的迹象,在卢先生的争取下,医生开始给我挂葡萄糖水。

糖水一进来,整个人都安宁下来。然后呢,我就睡着了,一下子昏睡了两个钟头。

这成了卢先生一辈子的笑话,他每次都会给别人说:“你见过生着孩子,就睡着的人么?我,我见过。来介绍一下,就是我太太卢璐。”

睡醒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思迪居然在肚子里,把脸转过去了,位置更不适合生产。这个小丫头,到底有多么不想出来啊?

卢先生给我说,刚趁我睡着,他出去吃饭,碰到早上被赶回去的产妇的丈夫,聊了聊,她又被救护车送了回来,已经生了,一个小男生,两公斤半。

下午六点之后,分娩的感觉明显了很多,我开始非常难受起来。

麻药只能是阻隔疼痛,但不能阻隔别的感知。

当孩子从肚子里,落到盆腔之后,不仅仅是疼,压到尿道和大肠,还有一种非常急切想大小便的感觉,因为孩子没生出来,这种感觉长期不能得到缓解,我一头虚汗,全身的寒毛都竖着,伴随着眼冒金星的头晕。

肚子里的思迪,还没有转过来,可怕的是,我的宫口还没有全开。

晚上八点,医生换了班。新的医生检查了一下,把卢先生叫到产房的角落里说:“现在必须紧急剖腹产。上午八点羊水就破了,拖下去会对胎儿的脑子有损害。你去签字办手续吧。”

法国生孩子,国家买单,倒不会有老公拒绝签字剖腹产的问题。

同在一个房间,我听得很清楚,就开始抹着眼泪大哭。

看惯了人间冷暖的医生问:“太太你为什么哭?剖腹产对于现代医学来说,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没有失败的概率。”

其实,我并不害怕死,在这么现代化的医院里,带着各种检测器,我并不觉得我会死。

只是在准备生产的过程中,我被洗脑成:最好的分娩方式,一定是顺产。我觉得难过还丢脸,还万分的委屈,宫口都开了,整个分娩过程都准备了,为什么别人都能生得出来,我就不行?!

麻醉医生跑进给我加大了剂量,有两个护士举着我的吊瓶,推着病床,去手术室。

这是一间综合性的医院,产房和手术室不在一层,剖腹产是手术,卢先生不可以陪伴。

我临走的时候,嘱咐等在产房的卢先生。等会护士把孩子抱上来,你一定要赶快脱了上衣,用皮肤抱着她,让她闻到你的味道。

这也是育儿知识手册上说的,新生儿发展最完善的是嗅觉。孩子顺产出来,澡也别洗,直接放在妈妈身上。如果妈妈剖腹产,那就让爸爸脱了衣服,抱着孩子,至少闻到爸爸的味道。

从此,她就一定会记得这种味道,一生一世的安全。

手术室在负一层,电梯门一打开,不停有医护人员,从四面八方急促地跑过来,最后有七八个人一起推着床,急步跑向手术室。

感觉有点像电影里演的,医务人员推着快要命丧西天的女主,在急诊室里争分夺秒的奔跑。

我想着电视里的画面,有点想笑,但突然想到,这次要命丧西天的人,可能是我或者我肚子里的宝宝,赶快收紧了嘴角。

麻醉,我的心跳,孩子的心跳,手术设备,医生护士各就各位,一切在几分钟内里,都准备好了。

医务人员并没把剖腹产算成大手术,大家边手术边聊天儿。正在剪肚子的时候,医生的急诊电话响了,那边是个杠精病人,跟医生吵起来。

我听到医生说:“太太,我跟你说。我现在在手术室里,有一个病人的肚子已经剪开了一半儿了。你要是有任何的问题,请向医院投诉我,我得先把肚子剪完。”

讲真,如果那个肚子剪一半儿的人不是我的话,我估计真能笑出来,不过当时等着剪肚子的是我,我只想给医生说,拜托,您能专心一点么?

我能感觉得到,医生把我的肚皮切开,抓住思迪,把她抽出来,有液体顺着大腿流出来,热热的。

拖出来的那一瞬间,医生大喊:“哇,这个孩子好大,满头都是头发。”

护士把思迪裹在一个保暖用的金属纸里给我看,破水太久了,她整张小脸都是紫的。我想歪过头去亲她,可动不了。护士跟我说:“手术室只有17度,我要赶快把她抱到产房去。”

过了十分钟,护士给手术室报告,孩子一切正常,51公分,4500克整。

全手术室都沸腾了,这么大的孩子了,今晚,手术没有白做。大家都干劲十足地加紧缝皮,缝皮其实比切皮要慢。

终于缝好之后,我被推到休息室里,观察一小时。

我毫无睡意,十分亢奋,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

因为我一直担心,死要面子的卢先生,一定不好意思在产房里脱了上衣,抱着思迪,那岂不是就错过了,育儿手册上的这一招好处?

终于,护士把我推回到四楼的产房里。我一出电梯,就看到卢先生和我妈,婆婆,一起都在等着。我很惊讶地说:“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妈和我婆婆,一人站在一个床边,一人说着一种语言,争先恐后地给我讲着共同的经历。

从早上等到晚上,电话打不通,人影无踪迹。两个老太太语言不通,一起在房间里团团转,紧张到极点。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一定是有问题,但究竟是什么问题?究竟是谁有问题?

我妈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觉得我可能正在抢救,或者已经命丧黄泉。母女一场,无论如何,也要再看一眼。

到了晚上八点,我妈翻着字典,给我婆婆说,她不等了,一定要去医院。

前一天我妈跟着我坐公车去过医院,大概还记得路。两个老太太摸着黑,东转西转,走了一个多小时,找到了医院。

可是医院大门关上了,她们进不去。夜很深了,路上别说人了,连车都没有。她们就站在医院的铁门前,一起苦着脸,看着医院楼上的灯。

突然有一个急诊的救护车过来,医院大门开了,她们赶快跟着救护车进了医院,婆婆赶快抓住护士问,说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正在等着的卢中瀚。

我赶快问卢先生:“孩子怎么样,你有让她闻你的味儿吗?”

卢先生摇了摇头,护士把思迪抱了上来,做了检查,就直接给洗了澡,刚进水,还没有洗太干净,有别的产妇大出血,护士就把思迪随便擦了一下,带上纸尿布,光着放在暖箱里,跑出去抢救病人了。

去了四十几分钟,卢先生一直在等着护士回来,把思迪从暖箱里,拿出来穿上衣服,才抱她。

我火冒三丈地质问他,“你等着干嘛?为什么不把她抱起来啊?”

当时卢先生没有讲话,过了几天,我又问他,他才说:“她那么小,那么软。我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我们还想再说,护士开始清场:“现在都快一点了,隔壁床还有病人,你们就都走吧,明天再来。这有个按键,有问题您按铃,太太。”

护士打开门,大家都离开了,病房只留下我和思迪、隔壁床的产妇和刚生了一天的小男孩儿。

他和思迪两个人,整夜此起彼伏地哭,一个哭了,另一个也哭,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哭,我当妈妈的人生终于开始了。

就算是同一个妈妈,每个孩子也有不同的生产经历。多少次妈妈们,都亮着眼睛,兴奋不已地讲起自己的生产经历。

分娩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大约就是做好一万种可能,可最后实现的永远都是第一万零一种。可就是因为这种无法预计性,才成了每个人最特别,也是最珍贵的回忆。

譬如说我,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我会难产,想起来真有点后怕,幸好在今天,要是活在大清朝,我一定命丧西天啊。

过了很久,我们都尘埃落定的搬家回国,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了一段录像。

刚刚出生的思迪,躺在一盏巨大的白帜灯下的暖箱里,卢先生一只手拿着摄像机,另一只手一直在试图给她挡着暖箱顶上,强烈的灯光,他用挡着光那只手的无名指,轻轻地帮她把没有洗干净,还有血痂的头发拨到一边去,用他的男中音很温柔地说:

你好,你知道吗?你是思迪,妈妈在做手术一会儿就回来了;妈妈今天过得真的非常艰难;对了,我是你的爸爸,我们会一直爱你啊;爸爸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妈妈……

录像很长,他唠唠叨叨地说几十分钟,关于我们的前世今生,思迪没有哭,一直在认真地听。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对于女人,是撕心裂肺地痛,对男人,未尝不是天崩地裂的震惊。有没有证书,我们都成为了父母。

把孩子生出来,根本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一个永无止境的开始。痛,疲惫,烦恼之极却幸福无比。

我的宝贝,生日快乐!妈妈会一直给你讲这个故事,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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