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的天空,白云像游丝一样,一缕一缕,轻轻袅袅的飘着。云燕轻轻滑过,在空中蹁跹飞舞,对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一无所知。
依芳愣愣的看着纸鸢飞过高墙,紧紧攥着手里的线团,一脸怅然。
自那次心灰意冷后,她就不大跟司马家的人接触了,渐渐的,司马昭也不再找她。再后来,她有了身孕,有了孩子,把心都安在了曹府,平安喜乐的做着曹爽的夫人蒹葭,那个叫依芳的前尘往事,似乎已如隔世。
夏侯徽的猝死惊破了这一池静水。骤然听到她的死讯,她心中一顿,满是不可置信。
在司马家的时候,她和她的往来不是很多,在她的印象中,她一直是柔韧坚毅的大公子夫人。她用她的温善改变了她初嫁司马家的窘困,赢得了上下人心,从人人戒备的夏侯徽,到人人信服的司马夫人,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就是做到了。
她还那么年轻。依芳有些替她惋惜。大将军说是大公子杀了她,她却不信。大将军不曾见过大公子待大公子夫人,可是她见过的。那眼里的缠绵,从心里生出的柔情,以前她不懂,但和大将军在一起后,她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情和真切。她不相信,大公子能下得了手,就像她不相信大将军会伤害她。
何况,大公子是那样宽厚的一个人啊。她跟大公子二公子一起长大,她那么熟悉了解他们,他绝对不会是凶手的。
依芳远远的看到何宴走过回廊,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他又给大将军说了些什么坏话。她想了想,把手中的线交给身旁的丫鬟,往曹爽的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曹爽一个人坐在案前,低头出神。
依芳轻轻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曹爽这才抬起头来,见是她,勉强笑了笑。依芳鲜少见他这番低落的样子,把为司马师求情的那番话压下,柔声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曹爽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拉着她的手握在手里,道,没什么。儿子吵着你了?
依芳摇了摇头,见他左手拿着一块玉珏。原来刚刚是在瞧这个。她知道曹爽是个大老粗,一贯不怎么在这些物件上用心,便有些疑心的问道,大将军这又是拿了谁的传情之物,在这儿睹物思人呢......
曹爽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就你刁钻,自从有了你,我眼里哪还有旁的人?
说着看向手中的玉珏,又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爹临终前给我们留下的东西。他早年用一块玉石做了同样制式的三样玉器,太初拿的玉环,我拿的玉珏,徽儿拿的玉佩。爹把东西交给我们,对我们说,我们三兄妹要互相扶持,我们是做哥哥的,要保护好徽儿......可是,我,没有做到。姑母忌日那天回来的时候,徽儿还叫我多保重.......我都没想到那就是我们最后一面,我还在跟她生气发脾气......
曹爽越说越难过,越难过就越生气,埋起头,道,蒹葭,我真没用,我堂堂大魏的大将军,竟然就让自己的妹妹这样死于非命!
说着,又抬起头来冷冷的盯着前方,恨恨道,我非得要司马师偿命不可!
依芳这几日见他忙着酷刑审讯司马师,对付司马懿,一直以为他对夏侯徽的死是不关心不上心的,这会儿见他摸着这玉珏满是伤心后悔,才明白,他不肯放过司马师,不仅仅是为了政见,也是为了泄恨。她喃喃的道,也许不是司马师做的呢?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们生了那么多孩子,怎么忍心呢?
曹爽却断然肯定道,一定是他!何宴很快就能拿到口供了,很快......
依芳见他心里已经认定,默默垂下了头,眼神扫过他紧紧握着的玉珏,总觉得有些熟悉。便道,大将军,这块玉珏,能给我看看么?
曹爽望了她一眼,递了过去。
依芳双手接了过来,摸着上面的纹路,沉思了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又还了回去。
到了晚上,她一手轻轻拍着孩子,一手托着头,还在想那块玉珏。冥冥之中,她有种感觉,这块玉是一个她找了很久的答案,能解开她心中的结。
麟儿一岁那天放到地上竟然就会走路了,曹爽见了欢喜得很,抱着麟儿大呼有出息,有前途。何宴等人在旁目光闪烁,意味深长。
依芳看他们的反应却不安,她想起麟儿出生那日,曹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她,轻点着她的额头说他要给她的尊贵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当时便愣住了,心里眼里都是惶恐。此生飘零,她不求显贵,只想平安度日。
可是,曹爽的野心随着权势一日日在滋长,她一个小小内妇的小心愿在他们的宏图大业面前不值一提。
何宴看她眼中的惶恐和戒备,轻轻一笑,又转头和曹爽说起司马昭来。他如今捏着司马昭,挑拨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闹得司马家人心离散,他便在曹爽面前得意了,笑道,前几日司马昭还在我跟前骂司马懿眼里只有司马师,那两人就是他一展抱负的绊脚石,问我有什么招儿可以对付他俩呢......如今司马昭那小子除了我的寒食散,什么大哥父亲全不认得了,我便是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
曹爽听了哈哈大笑,举起盏给何宴敬酒,说日后扳倒司马懿给他记头功。
依芳看着他们张扬大笑,紧紧搂着身前的麟儿,撇开眼,却仍是不动声色的坐听着他们的谋划,心中思量着,在曹爽何宴他们最后一击之前,总要想个法子保全了大公子二公子他们。纵然离开司马家这么多年了,但那里终究是她长大的地方。二公子对她是薄情,但那也是她最初喜欢过的人,喜欢得那么深的人。
即使改头换面,但前世今生,她固执的延续着和他的牵绊。而今的名字,当初入宫,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如若不是为了他,也许在他赶她离开司马家的时候,她就活不下去了。找到那个玉佩的主人,找到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当时支撑着她的目标。尽管,后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玉佩......她一念闪过,眼睛一亮,轻轻“啊”了一声,对了,就是那块玉佩。她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心中豁然开朗,不由有些高兴。
曹爽听她的轻呼,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依芳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曹爽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又和何宴他们说话去了。依芳想起曹爽说那块玉佩最终是给了夏侯徽,便笑不出来了,这么说来,木匣子里的东西都是她的?二公子喜欢的人竟然是大公子夫人?
这个她求了这么多年的谜底不仅让她悚然一惊,更让她头皮发麻,心中渐渐沉重。
难怪,他把一切埋得严严实实......
难怪,他死活不说他有意中人......
难怪,那时候他想要了她的命.......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难受......
他教她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教她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原来,那个求而不得的人,一直在他眼前。
她原以为那是个宫闱中的女子,才让他那么为难,却原来,是个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人。
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那时候零露他们都为她的一片痴心可怜,现在她才知道司马家最可怜的人不是她。
现在,她已经放下了,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