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再见到诗诗和书怀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一脸精致的妆容，开着奔驰的新款车，背着爱马仕，穿着一身香奈儿，戴着卡地亚，脚穿着jimmy choo的高跟鞋，满身的珠光宝气。
并且我现在的老公是个亿万富翁。
而诗诗也不是年少时候的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戴着个眼镜，素面朝天，就像个一般的家庭妇女，如此的平凡无奇，我竟然一直嫉妒和羡慕着这样子的女子。
倒是书怀还是没怎么变，温文尔雅又阳光灿烂，没有传说中的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反而增添了一丝男人的魅力。
我坐在车子里面盯着他们看，看着书怀揽着诗诗，一脸宠溺、幸福和小心，看着他摸了摸她的头，看着他又摸了摸她的肚子，看着他笑，看着她闹，突然觉得眼睛发酸。
这么人间烟火的一幕，竟然会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心酸和向往。
终于，我摇下车窗，喊道：“诗诗，书怀，好久不见。”
诗诗和书怀转头看向我，满脸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形色。
诗诗道：“雨婷，你从上海回来了啊！真的好久不见了，你又变了好多，越来越漂亮了，我都不敢认了。”
“哈哈，是哦，都好多年没回来了，中间就算匆匆回来过也是没能见到你们。现在吧，你们把人都造出来了，也不通知我，跟结婚的时候一样，还要我从我妈妈口中听到。”我夸张的说道。
“还不是你贵人事忙不？去年，我妈妈说你妈在这个小区买了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啥时候还能碰巧在小区遇见你呢？还真就这么撞见了。呵呵！”
没话找话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氛围，书怀则一直不说话，脸上是诡异的笑容。
我识趣的说：“不打扰你们散步了，我回家了，妈妈在等着我吃大闸蟹呢！回见。”
“回见。”
我开着车走了。可是眼泪却不知怎么的就流了下来了。
02
书怀先爱上的人是我。
我还记得诗诗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受伤的小眼神着实让人心疼。
她气急败坏的说：“你知道我都喜欢他很久了，黄雨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其实并没有朋友，因为不相信有朋友这回事。如果我与崔诗诗是朋友关系，那我不会那么看不惯她，崔诗诗的欢欣总是像被陽光的热力蒸发出来，洋溢在四周围一般。但是我却恨透了这种活力。很多时候，我嫉妒她的洋娃娃，她的新衣服，她的爸妈，她家的大房子，她一切。但更多时候，我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因为我告诉自己我是与众不同的，怎么能有这么低级和傻的想法呢？我根本不屑于嫉妒，对！一直就是的。
“你真以为你是公主啊，要什么有什么？我是你的朋友？呵呵，你不过就是想找个陪衬而已，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是，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了，是书怀不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够惹人喜欢。”我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眼泪喷涌而出，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我心里有点小不忍，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
从小崔诗诗要什么有什么，享受着她爸妈的疼爱，她的世界里只有爱和粉红色，而我呢？
妈妈到处打零工，爸爸是个酒鬼，过着居无定所、乱七八糟、缺东少西、难以维持温饱的日子！
“终于我也有你没有的东西了。”我对她说。
自此后，我和诗诗可以说再无交集。
在高中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并正式没有了这一段自懂事开始就被迫似的存在着的“友情”了。
高中毕业后，我和书怀去了上海：我去了上财，书怀在同济，而崔诗诗留在了家乡的武大。
03
躺在武汉家里的床上，想着年少时候的往事，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居然还做了梦，十八岁那年的书怀，他曾经这样地爱我，约会的时候他的目光永远在我的身上，黏糊糊湿润润，片片跳动的甜蜜。可是后来他还是忘了我。一个电话一封短信、一条微信也没有来过。这么爱我尚且忘了我，梦中看到了他的短信，一条又一条，一条没读完另外一条又来了，每条都先放在胸前暖一暖才打开来阅读。
醒来以后很惆怅。
妈妈端着一杯牛奶进来放在桌子上后，小心翼翼的说：“你一直在说梦话呢，好似在做噩梦，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我说了，你又不高兴了，可是我现在也只有这点盼头了，我啥时候能够抱个外孙啊？你都30了，女人早点生孩子好，你生了后，那在家里的地位也能更稳固啊！而且你看诗诗都快生了。”
我听了更烦躁，火道：“能不能让我消停会，有钱还不够吗？撒钱给你也堵不上你的嘴！”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长时候的静默后，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我想到幼时，她在大晚上的大雪天气里抱着发烧的我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去医院看病，瘦弱的身子异常的倔强，而我爸爸喝醉了酒睡得不省人事。
我想到小学时开晚会，找不到合适衣服的我，畏畏缩缩不想去，她拿出了仅有的一点现金给我去买了一条裙子，只为了我能高兴。
我想到虽然一直清贫，但是好说好歹的，她一直拉扯着我，让我健康的长大了，甚至连医院都很少去过。
我想到她如何每天辛劳奔波，只为了赚取那么一点点的生活费，冬天手洗衣服、洗碗，满手都是冻疮，而我那个酒鬼爸爸坐享其成。
我想到每次开学的时候，妈妈都要低眉顺目的奔波于各个亲戚、领居家只为了能凑足我的学费。
所以我在11岁时候学会叫男生付账，他们愿意，因为我长得漂亮，而且我懂得讨好他们。
回忆是碎片化的，我们为了生存，来不及去负担太多的感情，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好好了解对方，久而久之，只剩下生活里的一地鸡毛和狼狈不堪。
我妈妈是个美丽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费了她的美丽，没有人爱她。
我妈妈前夫，也就是我的酒鬼爸爸，在离婚的时候还说尽了恶话，对这个养了他十多年的妻子。
“两个如此漂亮的人，却如此庸俗，一点儿灵魂都没有。”我忽然笑起来，眼泪淌满一脸，接着我掩上脸，“都是这个男人，他的不负责任，不思上进，毫无骨气，疲懒衰倦，害了妈妈，害了我。都为这个男人。”
04
我还记得我那个酒鬼爸爸知道我要去复旦读经济硕士的时候，大骂道：“念完又如何？你没关系没能力没钱又没法创业开公司？没钱，挨完后还不是在人家公司里待一辈子！天天坐在一个格子间里写写打打的。告诉你，别以为我这样子是因为不想努力就想坐吃等死，人人都有自己的命，命中注定做小人物，一辈子就是个小人物，你心气高顶什么用？不相信，你去外面闯闯就知道了，撞的你头破血流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黄雨婷要坐在写字楼的电脑面前终老，我总要赌这一把。我更不相信我会一辈子像只蝼蚁一般的活着。我受够了我爸和我妈，还有我的穷亲戚们，一副寒酸样子，全身都透着一种底层人、小人物式样的认命感和趋炎附势的俗气感。
亦舒也说过：“一个年轻的女人立志要往上爬，并不是太难的事，立志要立得早。”
在我大四遇到乾志坤的时候我就考虑着放弃以前的生活了。
他是我打零工的时候认识的，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像我的初恋女朋友。”或许真的是像，不然像他那么优秀的人也不会单单对我一见钟情、情有独钟。
他送我的手机，给我买的衣服和包，是书怀送不起的牌子。
书怀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这也是我最当初犹豫着要不要跟他在一起的主要原因。
而当时我还在为了凑学费和生活费每天疲于奔命：白天在肯德基打小时工，晚上有两份家教。
很早很早我就知道有情并不能饮水饱，所以在乾志坤开始往我卡里打上5位数字的钱的时候，我就彻底的背叛了自己和书怀。
即便我知道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书怀在知道真相后，气得青筋暴露，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呢？还抵不过一个包和一支手机吗？我们的爱喂狗了吗？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你要钱我可以赚啊，你也可以赚啊，你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了呢？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所经历的一切吗？”
我哭道：“书怀，对不起！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买不起冰淇淋。我要省吃俭用去买一件裙子。我没有手机。我需要每年贷款才能交学费。我打了几份工才能勉强满足自己的吃穿用，还要补贴家用。眼看我就要去复旦读研了，可是我还是没钱交学费。我不想接着贷款，一直借钱借钱，那我到底要多久才能还完这一笔巨款呢？我一想到以后的生活，我就发抖，我好怕！是的，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怎么撑到现在的。如果没有你高中对我的帮助，我进不了上财，更进不了复旦读硕士，我穿不上这身学士服和硕士服。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什么是被爱。如果没有你，我黄雨婷就没有今天。对，你完全说得对，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
他对我瞠目而视，我把头转开。我到底有没有恋爱过呢？
那时候我与书怀经常骑自行车到处穿梭。路边都是片片跳跃着的阳光，我脸上的笑容像要溢出来了一样，忽然就异常感动，只觉得幸福，我问书怀：“我们结婚好不好？”
书怀微笑：“我们一毕业就结婚。”
......
此时，我没有想到死亡，我只想到毕业，我要拿到复旦经济硕士文凭，我要进入最顶级的企业，我要赚很多的钱，我要这一切一切。
我只想到扬眉吐气，鹤立鸡群。
我想我是可以从乾志坤那里获得我所要的一切的。
我并不觉得羞愧，事无大小，若非当事人本身，永远没法子明了真相，书怀无法了解到我的心情。多年来的贫乏——爱的贫乏，物质的贫乏，一切一切，积郁到今天，忽然得到一个出口，我不可能顾忌到后果，我一定要做了再说。
05
乾志坤是一个很好的金主，有钱、大方、绅士。
跟了他后，我可以说开始脱胎换骨了。
他是我进入花花物质世界的领路人，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各大奢侈品牌，学会了品红酒，用刀叉，去西餐厅。
他给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我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可是，在我研究生快毕业时候的某一天，黄志坤突然对我说：“她知道了，跟我闹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愣了一会儿，血液开始冲到脑门，恼怒的说：“你想分就分啊！有这么容易的？”
“放心，我会补偿你的，我明天打50万给你，而且我在松江那边有套80平方米的房子也过户给你，我们两不相欠，好吗？”
我没有伤心，我没有不舍，我只是不甘心，但是当我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也就不怨了。
还有什么比房子和钱更让人有安全感和满足感的？有了这些就有了保障，它们是我赖以生存的基石。
乾志坤多少还算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我得到了不少，他也给了我不少帮助。
至少我举手投足间已经有点名媛范儿了。
气质是岁月的沉淀
罢了，也就不计较了，好聚好散吧！
06
研究生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国企单位，顺便把上海户口给落下了。
工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好和精彩，每天朝九晚五，薪水微薄，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我买一个包。
许是以前东西来得太容易了，已经没法忍受这样子按部就班、卑微、螺丝钉般的生活了。
这样子的生活开始让我憋屈的发慌。
而王楚海正好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我的世界，他是我在一个婚姻配对网站上认识的——我无聊的时候在这家网站上注册了一个VIP服务。
30岁的他开了家小科技公司，正处于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急于结婚，我急于嫁人，很快一拍即合，商量着要结婚了。
看得出来，王楚海是个老实人，有着大众程序员般的踏实感，让人信赖和安心。
他在上海嘉定区买了套别墅，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我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领证结婚了，还举行了个盛大的婚礼。
我并没有被感动，若干年前我会，现在不，世界上很多人善于演戏，他们演戏，我观剧。观众有时候也很投入剧情，但只限于此。
结婚后我就离职了，过起了少奶奶般的生活：每日喝喝茶、逛逛街、看看书、吃吃饭，好不悠哉。
这才是生活啊！
而这个时候的书怀也终于死心了，离开了上海，回到武汉，大概是决定要彻底放下我了。
住在嘉定的新别墅里，我想起一首歌，乔治-萧伯纳的剧本“卖花女”被改为电影，女主角高声唱：
“我所需要只是某处一间房间。
远离夜间的冷空气。
有一张老大的椅子。
呵那将是多么可爱。
某人的头枕在我膝盖上，
又温柔又暖和。
他把我照顾得妥妥当当，
呵那将是多么可爱……”
这里面半点也没有提到“爱情”。
爱情是另一种概念，太奢侈了。
至于我，我已经太满足目前的一切。
我想起了以前家里没有足够的钱买荤菜，妈妈就会在她的雇主家带回一堆的旧衣服和剩饭剩菜还满脸的高兴的说：“婷婷，快来吃龙虾啰。”
“快看，这个小裙子你穿会有多好看啊！”
我很多还算过得去的衣服都是穿别人剩下来的，我就是这样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而长大的。
以前我看见过各式各样的面色，听过很多敷衍的话语，翻白的眼神，许多或真或假的谎话。很多人认为只有天灾人祸、生离死别才是苦难，其实到了那个时候，结局已定，不是死就是活，听天由命……或者我这一切说出是微不足道的——世界上那么多女人，其中一人心灵自幼受到创伤和阴影，算是什么呢？我们不可能人人都做崔诗诗。
我不明白妈妈，我从没有尝试过，很困难的——一个人要了解另一个人，即使是母女，父子、兄弟、夫妻，也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现在，我不需要尝试着去了解她了，因为我和她终于不要再过以前那样悲惨的日子了，相反我们过起了人上人的生活。
07
不过，人生路或许真的没有真正的一帆风顺、一劳永逸，我的命运也更是坎坷。
这样子平和的日子也就过了两年。
一天，王楚海唉声叹气了半天后跟我说他的公司可能要破产了，并希望我能卖掉别墅帮他躲过一劫。
我不言语。
思考良久后，我摊牌跟他离婚并迅速撇清了关系。毕竟，上千万的别墅呀！我怎么可能看着它说没有就这么没有了呢，现在它可就是我的全部了！
对不起，不要怪我无情。王楚海！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也是各自飞。你好自为之吧。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后来情势变得异常失控：王楚海跳楼自杀了。
我是从互联网上获取的消息，这成了当时网上的头条新闻，而我也被网上各种言论含沙射影的进行了指责、批评和痛骂。
终于，我病倒了。
就算心肠再硬再冷，我也不会对一条人命无动于衷。
况且那个死去的人还是我以前法律上名义上的丈夫。
我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并开始每天晚上频繁做噩梦，梦里都是王楚海扭曲的脸，红色的眼睛和他流血的样子。
有时候我会彻夜失眠，需要用安眠药才能入睡，慢慢的我开始脱发，日渐消瘦。
徐伯仲却在这个时候闯进来了。
他是王楚海以前的大客户，身价上亿，50岁，离婚过一次，因为怕分家产，一直都不敢再结婚，倒是有过不少情人。
他对我有意思，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屑他而已。
不过现在的我哪还有资格不屑任何人？我遭万人唾弃，而且我现在最看不起的人怕就是我自己了。
别人都像防瘟神一样防着我，只有他往我身边窜。
他在，我最起码还能感受到一种人气的温暖，就算是假的也足够了，我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寂静得可怕。
“我在海南三亚有套400平方米的海边别墅，你要不要去看看。还有艘大游艇。”徐伯仲献殷勤的说。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我没有思考就点头了，去散心也是好的，在上海这么大一个光怪陆离的钢筋城市里有时候也是会被压抑的透不过气来的。
1年后，我又结婚了。徐伯仲慷慨的把那套海滨别墅送给了我。
或许这对我来说就算是爱了吧。
即便他50岁了，有个20岁的儿子和一个15岁的女儿。
即便这两个小祖宗看不惯我，总是给我摆脸色，那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人生难得糊涂！
08
而这次回武汉，我是抱着长住的想法来的。
和徐伯仲结婚2年了，他对我的新鲜感也逐渐没有了，又开始四处约会情人。
我敢怒不敢言，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纯粹的婚姻，那还有什么要求和期待呢？反正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了不是吗？
而且我现在拥有的资产是我和我妈妈一辈子也花不完了的，有得到就会有失去，还有什么好抱怨和后悔的呢？
只是，为什么在我看到了诗诗和书怀那种普通的夫妻幸福的时候，我是这么的难受，那原本是属于我的生活啊！却被我很轻易的就放弃了。
我以为我已经不太会有明显的悲喜和情绪动荡了，却没想到我终归就是俗人肉身而已。
书怀，当然你恨我。
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一切为了钱，我觉得肮脏，我替自己不值，我常拿诗诗出来比较，我恨命运，我恨得太多，因为我美丽聪明向上，但是我没有机会，我出卖青春换取机会，但我的智慧不能容忍这些耻辱。于是我恨这个世界。
我觉得我这三十年的生命——没有一件真事。除了书怀。
……
我想寻找信仰，于是我开始学佛。
我又想做点什么，居然我想起了学打毛线衣。打毛线衣在从前是非常美丽、流行的一项工作，那种单调而又跳动的律动，女人们跳跃的手，太阳照到她们的脸上，明媚而忧伤，多像做人，毫无意义，可有可无，早受淘汰，不被怀念，可是目前还得做下去，做下去。
是的，即便没有意义，那么我还是只能这样的活下去，活下去，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呢？
况且我现在还是个大富婆了，我空洞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