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

       傍晚,烧得通红的太阳在将云霞沁色之后,便缓缓没入远方的叠翠之中,被烤了一天的大地如同解开了束缚一般,终于冷却下来,爽朗的晚风开始在操场上奔跑,把尘土微微扬起,将矿泉水瓶踢倒并滚落,再一跃到大树的枝头摇得树枝“哗哗“直响。俨然一个放学后失了约束的调皮孩子。安静祥和的仲夏夜即将来临。

       在教学楼二层中间阁楼的窗户外,两只麻雀在“喳喳喳“地叫着,仿佛在讲述着什么。它们声音虽微弱,却不小心被风听了去,风则像个传声筒,把两只麻雀的悄悄话散播开来,弄得人尽皆知。虽不懂鸟语,却又好奇心作祟,想去探个究竟,于是快步地走向初中部办公室,好似去赶那已经开演的电影一般。

      “张老师,虽然这次考试只是一次普通的期末测验,但我仍希望您可以将我儿子这次考试成绩的分数调整一下。”

      “陈哲妈妈,陈哲这次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值得肯定,但最后一个计算题的步骤省略太多,若是到了中考,批卷老师恐只会给极少的分,甚至不给分。我也考虑到鼓励的因素,所以只是象征性得扣了几分。”

      “您要不帮忙把鼓励的份额做足,只是口头提醒,他若下次再省略步骤,就按照零分处理。您看这样行不行?”

      “这样对其他写了完整步骤的孩子就不公平了。”老师微微摇着头说道。

      “我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将孩子培养好,考试也只是一种手段。陈哲一直以来都很努力,这一点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从处理方式上做一些微微调整,让孩子有通过努力实现小目标的成就感,继而起到鼓励其努力实现大目标的目的。您是做教育的,这个道理您比我更懂。”

      “我理解您对孩子的苦心,班上所有的孩子都是我的学生,我无法偏颇,希望您可以谅解。“

      “或者是否可以这样,据我所知陈哲和第一名只差3分,如果您把最后一个计算题算全分给陈哲,的确会把原来的第一名挤到第二名的位置上去,您不如就在这个题上再给陈哲多加3分,让他们并列第一,这样既不抢了原来第一名那孩子的名次,也鼓励了陈哲,您作为人名教师也不有失偏颇,这样可好?毕竟也不是可以决定什么的考试。”

      “那行吧,就按照您的方式来处理吧。”

      “好嘞,多谢张老师了。”说罢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环顾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张老师的办公桌上。”

      “你这是做什么?”张老师提高了音量喊道。

      “张老师,您别误会,这是购书卡,您拿去充当班费,给全班的孩子买一些适合他们的学习用具或者课外读物,孩子们需要什么您最清楚,所以还望您不要替孩子们推辞。”陈哲妈妈解释完,微微躬身点了点头,便向老师告辞。

      张老师看着桌上2000面额的万店通用购书卡,陷入了沉思。

      夜晚悄然而至,蚊蛾围着昏暗的街灯翩翩起舞,疲弱的微光卯足了劲将小巷的地面,墙面,屋顶涂得蜡黄,把两旁一幢幢本就陈旧的共墙房催得更为年迈,从一扇扇窗户和门内钻出的那些参差不齐的光影,像补丁一般贴在小巷的地面上,对门邻居的墙上。在其中的一间屋内,翟英子正静静地在窗前写着作业,身后那“嗡嗡“作响的风扇摇摆着头,驱赶着附着在翟英子额头,后背的汗水。

      “暴风雨要来就赶紧来吧,这天真是热得出奇。”英子爸爸在客厅焦急地摇着蒲扇嘟囔着。“对了,你妈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有说,她做完晚饭便出摊去了。”英子埋头说道。

      “家里太闷了, 我也出去溜达溜达,你自己在家写作业哈。”

      随着“轰”得一声,门从外面被关上,屋内又回归了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一阵闷雷犹如连环炮,从远方滚滚而来,还未来得及在意,一声惊雷便在面前炸开,吓了翟英子一个激灵。英子放下书,站起来斜着头望了望窗外,然后迅速打开纱窗,将外面的玻璃窗拉回并栓住。不消多时,落在窗户上零星的雨点声奏响了暴雨的序曲,亦催促着在外的人们返家或是找处屋檐躲避。

      “这雨真是说来就来呀。”门被打开后,英子妈妈在门口感叹。

       英子闻声赶紧放下书本,出去招呼母亲。待走到门口,一个矮瘦的中年女人,用力甩着湿透了的雨伞。裤腿,衣袖以及后背都被雨水淋湿,纤瘦的手臂被沁湿的衣袖紧紧裹起,使这个本就瘦弱的母亲更显羸弱了。

      “妈妈您赶紧去换衣服,门口的东西我来收拾吧!”

      “诶,好,可注意别把箱子打湿。”英子妈妈认真叮嘱后才走进房间去。

       英子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起箱子,团扇,折扇,吊坠以及编制手链等这些小玩意被迫映入眼帘。这些小女孩都喜爱的物件,在英子眼中却不讨好。因为每当这些物件销得好后,母亲便会熬夜赶制新货,鬓角随之频添银丝。而当遇到淡季货卖的不好,母亲又会在夜里将烦愁覆在眉头。这些英子在睡眼迷蒙时便会不经意看见,就着床头昏暗的小灯,看得一清二楚。

       母亲索性冲了个澡,待换完衣服,用干毛巾擦拭着头发,来到客厅坐下。“期末考试成绩有出来吧?”母亲放慢了擦拭头发的速度。


      “出来了,跟以往一样,我还是第一名。”英子的语气毫无波澜。


      “嗯,继续保持。”母亲又开始快速地用毛巾擦拭头发。


      “妈妈你教我做手工吧,我有点想学。”


      “你好好读书,做手工费时费神,到时候影响了学习就得不偿失了。”


      “不会的,您教我编手链吧,我也不能整天学习,要劳逸结合嘛。”


      “那行,不过我们可说好,只许寒假暑假编,而且不能影响成绩,否则就不准编了。”


      “好的好的,谢谢妈妈!”说罢跳到沙发旁抱住母亲。女人笑着抚摸着英子的头。


       第二天午饭后,英子把碗筷洗完,跟母亲说要去一趟同学家,便出门来,小巷内尚且凉爽,待英子离开小巷踏入主街,一股热浪便将英子包裹起来,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英子皱了皱眉头,又继续往体育馆而去。


       正午的烈阳晒得大地滚烫,热风在街上窜着,对行人极不礼貌,人们也较为识趣,若无要事这个时间都会选择躲在家里或是舒服的地方小憩。而一个身着白色Nike运动衫与黑色休闲短裤的男孩在体育馆门外的阴凉处很不自然地矗着,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直到见到英子向自己迎面走来,才变换了站立的姿势,迎了过去。


      “数学考试谢谢了,不过你的字写得也太紧密了,我只抄到计算结果,但总算满混过关,这是你的报酬。”说完男孩从裤兜里掏出200块钱递给英子。


       英子看着陈哲手上的200块钱,需要编40条手链才能赚到,想到母亲在昏灯下熬夜的样子。英子瞬间心一横,接过钱塞进口袋,然后说了一句“那我下次注意,合作愉快。”便转身欲走。


      “翟英子你稍等一下!”男孩叫住英子。


      “暑假我会继续恶补数学,估计以后不用再求你合作了,这次交易还请你千万保密,若被我妈知道,我就完了。”男孩乞求般望着翟英子。


      “那你加油,我自然会保密的,毕竟这事被我妈知道,估计我也够呛。”


      二人双目对视,都笑了起来,却谁也没有弄清楚笑料是什么。


       而后,陈哲仿佛去了紧箍的孙猴儿,无拘无束地在家中度过整个暑假,虽依旧不曾懈怠学业,但也不再有父母的说教,这份真真正正的自由让陈哲有种长大的快感。而英子也在暑假如愿学会了编手链的技能,年轻手巧的缘故,学习半月,编的速度便超过了母亲,质量亦达到了出售的水准。于是翟英子趁热打铁,在暑假除了学习就是编织手链,使得母亲后来都不用再编织手链,而从陈哲手上赚到的200元钱,也在几次和同母亲出摊时把钱悄悄填了进去。


       第一缕秋风拂过,意味着暑假的终结,陈哲早已暗下决心要更加努力地学习守护住第一名的头衔,守护住那前精神上的自由。英子则为了寒假继续编制手链的权利,学习亦是不敢懈怠。在这个暑假,二人都找到了各自迫切需要守护的东西。


       新学期伊始,张老师站在讲台和颜悦色地对上个学期同学们的表现进行总结。突然,张老师触不及防地话锋一转,神情瞬间严肃起来,在这暑气尚未散去的时节,教室内却降至冰点,台下时而冒出的窸窣声亦应声而止,仿佛被冻住一般。


      “我们有的同学却弄虚作假,欺骗家长和自己,在新的学期,希望这些同学努力改过,不要被眼前的利益蒙蔽,损失自己的大好前途……”


      次日,陈哲的妈妈和翟英子的妈妈都被请到了办公室。


     “陈哲妈妈,英子妈妈你们好,百忙中请你们过来,还请见谅!“


      “张老师您客气了!都是为了孩子的事,需要我配合的您尽管开口。“陈哲妈妈落落大方地说道。说完在身旁找到一把椅子,双手抱膝坐了下来。


      “是,是!”英子妈妈则呆呆站在原地并不住点头。


       张老师招呼英子妈妈也坐下。英子妈妈”诶“了一声,回身将离得稍远的椅子轻轻往前抬了两步,略微靠近二人之后,落座下来。


      “是这样的,我收到其他同学举报,去年期末考试,英子和陈哲二人考试协作作弊,二人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起初我也不太相信,但事实却摆在眼前,故而希望同二位一起讨论如何妥善处置。”


      霎时天空一声巨响,不久前还亮堂的办公室须臾间便被乌云遮住了光线,屋内场景由彩色变成了黑白,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张老师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了电灯,屋内又恢复了彩色的场景。


      “作弊?不可能的,老师。”翟英子的妈妈连忙摆手。

      “张老师,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儿子上学期每天可都是非常用功在学习,没必要弄虚作假的,肯定是弄错了!”

      “我已经通知他们二人来办公室,事情原委很快便清楚。”


      不多时,陈哲和翟英子便一前一后从门口走来,小孩子藏不住事,二人埋着头,一眼便知是做了亏心事。

      “陈哲,你把和翟英子考试一起作弊事情原委告诉我们。”张老师轻言细语地说道。

       陈哲停顿了片刻,才一脸慌张地开了口:“我,我看上了一个手办,还差一点钱,而数学考试前,翟英子说她这学期数学没有学好,让我照顾一下,说事后给我200块钱。然后我就考试时候给她看了几眼。”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看过你的试卷。”英子闻言猛地抬头朝陈哲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眼泪亦禁不住流下,继而呜咽起来。

      “张老师您可以再出一张相等难度的数学考卷,我照样可以考高分。“陈哲见英子没有辩解,便胸有陈竹地向老师说道。

      屋外一阵狂风从微微抬起的窗户下钻了进来,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张老师的备课笔记。

       一直没有吱声的英子妈妈突然想起有一晚帮熟睡的女儿整理衣服时,在她口袋里发现200块钱,暑假女儿一直在家学习或是编手链,并无甚花销。而到了前几日整理,又不见了钱的踪影,顿时感觉发现了难堪的事情。站起身哭喊着伸手朝英子大腿打去,“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败家丫头。”张老师和陈哲妈妈见状赶紧拉住英子妈妈,但英子还是被妈妈用力地打了两下,呜咽着的英子顿时犹如大坝决堤一般,在经过很短的一阵寂静后,眼泪随崩起的哭喊声一涌而出后,朝门外跑去,张老师见状赶紧跑去追赶。陈哲妈妈则一边安抚着英子妈妈,一边训斥着陈哲。

       在远离教学楼的操场一角,英子将一路奔跑时压抑着的委屈与痛苦一股脑地朝一颗歪斜的樱花树倾泻。张老师则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这场抢在暴风雨前夕的梨花雨,并等待它的结束。

      “老师相信你没有抄袭陈哲的卷子。”张老师在英子放缓抽泣后走近说道。

       英子回头望着张老师,眼泪又止不住流下,眼见一场梨花雨又将来临。张老师见状赶紧抱住翟英子,用双手抚摸脸颊,拨开笼罩在翟英子头顶的黑云。

      “是陈哲给了你200元,让你给他抄袭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吧。“

      英子惊讶地抬头望向老师“您知道了?”

      “你告诉老师,你拿到陈哲的200块钱后,都用来做什么了呢?是买书还是买零食玩具了呢?”

      “我换零后放进妈妈出摊用的收银箱了,我不想她太操劳,多一些钱,她便能少熬一些夜,多一些钱,她便会多一些高兴,于是我才收了陈哲的钱,老师我知道错了!钱我会从自己零花钱里攒出来慢慢还给他。”

        张老师顿时鼻子一酸,把头昂起偏向一侧,并用力抱紧翟英子,矗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任由狂风将自己的头发吹乱,拍打脸颊。

        待二人情绪稳定,才一同折往教师办公室,在途中翟英子向老师恳求不要将方才的话说给自己母亲,张老师注视着翟英子闪烁着光的眼睛,点头示意其放心。

      待张老师和翟英子回到办公室,此刻办公室里的氛围也安静了下来。于是张老师先是安顿好翟英子坐下,然后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卡递到陈哲母亲面前。

      “陈哲妈妈,很感谢您为我们班提供的购书卡,我替全班同学感谢您,但他们不能收您的卡,很抱歉辜负您的好意。”

      陈哲妈妈还欲向张老师劝说,张老师决绝地把卡塞进陈哲妈妈手里,陈哲妈妈则极不情愿地把卡塞回了自己包内。

      “另外我最终裁定陈哲和翟英子去年数学期末考试最后一题的得分为零分,所以二人都不是第一名。“

      “张老师,这过去的事过去就过去了,都作零就都作零罢,没事的。孩子今后改了便好了。“说完瞟了坐在身旁的英子妈妈一眼。

      “陈哲因为抄袭此题不计分,英子因为此题协助陈哲抄袭亦不计分。“张老师补充道。

       两位妈妈诧异地望向张老师。

      “英子的解题思路清晰,除非有一模一样的试卷,否则她绝不可能是抄袭的,反而抄袭的人是陈哲。“

      “这个问题我上次不是和您讨论过吗?我家陈哲说最后一题解题步骤被简化,只是因为来不及从草稿纸上誊抄,您说他抄袭恐怕有些欲加之罪的意思吧。“陈哲妈妈显得有些不太客气。

      “那这样吧,还是那道题,让英子和陈哲再做一次。”

      于是老师将题目写在小黑板上,给了二人各一张A4纸,分坐在两张桌子上答题。须臾,二人便作答完毕,除了细微的书写习惯的不同,解题步骤几乎一模一样。

      “看吧,张老师,这下证明我儿子没有抄袭吧。”陈哲妈妈努了努嘴。

      “您再和陈哲的试卷比对一下,便清楚了。”说完拿出陈哲的试卷留底,递到陈哲妈妈面前,陈哲妈妈拿起试卷与A4纸进行比对,很快脸色便由红变绿,呼吸也重了起来。原来按照陈哲在试卷上留下的两道解题步骤的思路,是根本不可能得出正确的解题答案的。

      “陈哲你好呀,作弊,说瞎话,啥都学会了呀,看你回家你爸怎么削你。”陈哲妈妈起身便捏起了陈哲耳朵。

      “哎哟,妈,疼,我不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哎哟。”陈哲哭丧着脸哀求着。

      “张老师,英子妈妈,不好意思啊,让您二位见笑了。“说罢便捏着陈哲耳朵出门而去。

      “请您等一下,陈哲妈妈。”

       陈哲妈妈顿足回头,陪着笑脸望着张老师。

        “陈哲妈妈,请您稍稍留步,麻烦您先让陈哲过来一下。”

       陈哲妈妈松开手,陈哲缓缓走到张老师面前。张老师从口袋里掏出200块钱放在陈哲手上。“这是你给翟英子的200块钱,英子把它交给老师了,我现在还给你。“说完起身走向陈哲妈妈,在她耳旁轻轻言语并一脸祥和地望着低着头的陈哲,陈哲妈妈亦在连连点头同时,用目光审视着陈哲的背影,在张老师用结束语将音调回归正常后,陈哲妈妈又是一鞠躬,随后轻轻拍了拍陈哲的肩膀,带着陈哲离开了。

       待陈哲母子离开,张老师缓缓走向眼睛微微湿润的英子妈妈。

      “英子妈妈,您的女儿一直以来都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也一直很喜欢她,相信这次的教训会成为她将来成功的一块奠基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只要及时改过,迷途知返,便不辜负犯错带来的代价。您说是吗?”

      “老师您说得对,我很庆幸女儿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我回家也不会再责罚她了。更不会告诉孩子她爸,他是个粗人,动起手来可没轻没重。今天谢谢您。”说罢向张老师点头示意,便拉着翟英子往外走。并略带哭腔地询问英子刚才被打痛处的情况。翟英子笑着向母亲说:“您以后得多吃点饭,才打得痛我哩。”言罢母女都笑了起来。

        张老师看着这对母女的背影。忽然又是一阵风起,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在书本的压力下随风在桌子上翻滚着。张老师见状赶忙起身追出门去,但英子母女已经走远,于是朝着远方喊道:“暴风雨要来了,你们带把伞再走吧,否则会被淋湿的。”

       操场回荡起母女二人的声音:“不用,黑云已经飘走了,暴风雨赶去别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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