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狼狈二三事

病人常爱发火。因腰疾躺平整整七天，细细咂摸，感同身受。“恼羞成怒”，这个词用来解释病人的火气，实在贴切。

恼，最恼的自然是自己的身体。每一天早上醒来，必是期望好过前一日。就好比我躺平后的每一天早上，睁开眼就去感受腰的可挪动性是否增强，昨天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今天是否可以双手扶着腰，在床上平移半寸。若是可以，自然是欢欣的。若是与前一日无甚区别，立时便沮丧气愤。只可惜病去如抽丝，即使在床上可以平移半寸，但是想要坐起仍然难于上青天，至于如往常一样站立行走操持家务更是病中遥远的奢望。也因此，医生建议里便有一条专门提及：“不要对恢复抱有过高的期待”。所以你看，这对于自身疾病的恼，在病中每日都是有的，只是随着病情的反复和严重程度，每人不同罢了。

羞，则无论男女亦都感之。平日里自己就能完成的吃喝拉撒，到病中，每一样都是躲不过的日常，每一样都需人帮扶。于腰疾，似乎更甚。下床时先一寸寸把身体侧过来，慢慢把脚落到床外，再由人半抱着，极缓慢地以滚的姿势让自己离开床，脚站在地面，却使不上半分力气，悬挂在帮扶人的胳膊或是脖颈上，似太空步一步一挪。到马桶，坐下和站起都是大工程，这大幅度的屈伸中不碰到腰的力量不太现实，碰到就是疼得呲牙咧嘴，至于过程中坑位对准、擦拭深浅、衣物穿脱，种种狼狈，皆是羞恼。再如吃饭，喝汤喝水都可用吸管，只是神智清明四肢健全，又觉不至于把所有饭菜皆打成糊，于是各种方法和姿势尽皆尝试一遍。平躺，脖子下面垫枕头，由人喂食，因食管不畅，每一口下咽都会艰难。尝试侧躺，手肘支撑，然汤汁饭菜极易从嘴侧漏撒，每一口进食都要和地心引力争夺纠偏，咽下去的方向也不对，手累嘴累心也累，若是有人在旁不放心的陪着看护着，必羞恼更甚。那便试试趴在床上，把饭菜放低了吃，未几，呼哧带喘、丢盔弃甲、沮丧放弃。这桩桩件件的，叫人看了去亦或是仅自己看了，也尽皆是羞。

这些恼羞，其实都难以直接诉之于口。照顾之人已经极尽细致和耐心，照顾了你的身体发肤，难不成还需要时时来照顾你的点滴心绪不成？自己也不好意思啊。那如何办呢？只能寻到一点一滴不如意的地方，借题发挥，小题大做，宣泄一下心中气。这，大约就是恼羞成怒于病中人的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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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腰疾，仿佛提前体验了养老院里半身不遂的生活。百度、小红书、头条里的搜索记录都是：腰疼的原因、腰疼要躺几天、什么情况下需要去医院、为什么躺了很多天还不好、卧病在床洗头神器、头发油的可以炒菜如何办、老年护理床……当然，最大的区别是，当下照顾我的是至亲之人，我俩多年摸爬滚打积累下来的没皮没脸嬉笑吵闹的日常底色，使得整个病中的心情还能从郁闷中时时跳脱开来。

无论如何，每一日也还是有抽丝一样的进步。昨日可以下地两分钟，完成自己如厕的壮举；今日可以坐起来六分钟，以直立的方向吃完一顿饭；明天也许可以正常地打出来一个喷嚏……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待云过天清，再去看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