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多了两个人,比起我一人的孤寂,到底多了热闹。
关羽比李白会喝酒,常常一碗下去,面色不改,因此半天时间我都在和关羽喝酒。
关羽送来的女子每天除了吃饭时间,很少下楼。
每次动餐前,女子总会拿筷子扒拉,吐槽饭菜的难吃,又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横扫桌面。
我实在难以理解,这位大小姐脾气的女子言行为何如此不一。
可能言行不一本身就是女人的天性。
那天下午,我在井口边打水,关羽喂马。
关羽:“抱歉,嫂嫂多有得罪。”
我:“蜀中人士?”
关羽:“嗯。”
我听说西蜀本是一片荒芜之地,后面出了一个刘备,才逐年富裕起来,只是连年的战乱西蜀又慢慢走向衰弱。
我:“还打战,那边?”
关羽听闻,喂马的手停下,关羽的脸上带着一重模糊不清的忧虑。
关羽叹气:“还在打。”
我:“不肯停?”
关羽:“那里是我们想停就停的,战乱就像一场蝗疫,每一年都会有。”
我:“死了很多人?”
关羽:“忘了,一开始会数人,后面人死多了就不管了。”
我眼睛望向楼上点亮的楼阁。
我:“这一位……来自江东?”
关羽:“嗯。”
我:“江东的提督有一个妹妹,不知......是否?”
关羽沉默,一会。
关羽:“没错。”
我:“真是嫂嫂?”
关羽闭上眼睛,长年在外经受风吹雨打,干裂的脸扭曲痛苦,好一会才缓缓点头。
关羽默默的走回柴房。
他的背已经不直了。
说到我的家乡,漫山遍野都是山楂树,树体黝黑,枝干粗壮。
在碧蓝的天空和草莽的山丘之间,山楂树裹着一层娇嫩的花色,花瓣在强韧的褐色嫩叶烘托下徐徐绽开。
每到春分时刻,落英缤纷,群山上,每每一阵清风吹过,山楂树摇曳花的影子,很是好看。
现在的我不知为何很想念家乡的山楂树。
我依稀记得那时我的父亲托着我和我的弟弟,扛着一把榔头上山。
在一个高坡,山体周围的植物早已枯死,周边裸露的石英与其他富有草色的山丘格格不入。
父亲站的脚边有一颗山楂树,父亲说这是一位祖上的先辈,为了保护村子不受外敌侵害,牺牲自己,全村人为了纪念这一位英雄特意给他在此栽种的山楂树。
在这片山丘,只有我们祖上有这样一棵山楂树。
父亲每每说此,脸上都带着一种荣光,他说全村只有我们家的祖上才有此荣耀。
可惜那时我并没有生出与父亲血脉相连,同根并容的荣耀。
我的心落寞着一种悲哀,全村的人种下的山楂树就算位置间隔,也能相互照应,决不会像这颗树,形单影只。
我低头恍脑,听着父亲讲诉祖辈的故事,意识全无,或许是那天的天气过于炎热,太阳光在空中开足马力驰来,周边云层都被这轰鸣的暑气消融。
我从未体会过如此炎热的一天。
我口干舌燥,在父亲喋喋不休的言语中,恍惚听见一块石英炸裂声音,我眯起眼睛,羡慕眺望远处群山的阴凉处。
我希望早点下山而去,可我的弟弟在一边听得有滋有味。
我的弟弟,他的眼睛带着一种追幕,不断仰望我的父亲。
我不清楚是父亲所讲的故事对这一位没见过世面的七岁孩子产生何等的吸引力,还是那一天太阳的光过于耀眼 ,以至于这位七岁的孩子仰望我的父亲时感觉像在仰望一道圣光。
总之,无论是那个烈日还是我记忆之中的父亲,一切都过于遥远。
我的父亲,我看着他用他赤黑的手掌炫耀的拍动这一颗即将枯死的老树。
父亲夸赞这一棵树生命何等顽强,结果这棵老树在他长达一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以及父亲错愕的眼神中向着一侧倒下, 结束自己百年被人孤立的命运。
孤立的命运。
我和那位女子聊过天,在关羽睡去的夜里。
当时的我正打算关门休息,这位女子从楼上走下坐在桌子,一言不发的喝着碗里的酒。
出于某种待客之道,我选择无视她,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只是,这种待客之道对于这位女性来说有些多此一举。
我穿过她的背后,企图上楼时,一声枪壳组堂上弹的声音在夜内格外清响。
在女子凌厉的目光和那一口不知道从何地方掏出的手枪中,我乖乖坐回座位边上。
我从未和女子说过,因此我只能焦作的等待着她开口。
好一会。
女子:“不喜欢喝酒?”
我:“不喜欢被逼喝酒。”
女子:“没有滋味?”
我:“会有滋味?”
女子抿着红唇,不再言语。
我:“不喜欢结婚?”
女子:“不喜欢被逼结婚。”
我愣神的看着女子,眨动双眼。
我:“没有滋味。”
女子挑起眉,恼怒的望着我。
女子:“怎会有滋味?”
我:“可怜。”
女子叹了一口气 ,望着柴房,内部传来关羽的逐近变大的呼噜声 。
女子:“是他的大哥。”
我:“嗯。”
女子:“我先认识他,只是某些原因,错过了。”
我:“现在呢。”
女子:“现在?有什么办法,作为联众的筹码,只能嫁给他的大哥,况且人见过,挺好。”
我:“甘心?”
女子:“谈不上甘心 ,只是在等。”
我:“在等?”
女子点头,表情认真。
女子:“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他来送我去蜀地吗,只要他愿意带我走,我就走。”
我:“原来如此。”
女子:“是块木头。”
我:“既然喜欢,为何不讲 。”
女子:“我想知道他是否会为了我放弃他的大哥。”
我不语。
女子:“幼稚?”
我:“有点。”
女子:“幼稚就幼稚吧,总之......谢谢......今晚。”
女子说完,上楼而去。
我坐在楼下,桌上的油灯照亮我的脸庞,我侧耳倾听柴房内关羽传出的呼噜声。
从前我总认为一位睡觉打呼噜声的人活在世界没有烦事,会活的很好,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原来呼噜声越大的人越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