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即艺术

泰奥多尔·热里科,《梅杜萨之筏》。1818年~1819年,布面油彩,488厘米x701厘米,卢浮宫,巴黎

这幅作品是泰奥多尔·热里科最为人所称道的代表作之一,一幅充满浪漫主义戏剧性的作品。它描绘了一个真实的历史悲剧,即“梅杜萨号”的海难。

“梅杜萨号”遇难全过程(参考《十又二分之一章世界史》,其内容可能有情节需要的加工):

1816年6月17日-

一艘名字叫做“梅杜萨号”的法国远洋船满载着400多人,开往非洲的塞内加尔。船长肖马雷原是一个贵族,对航海知识一窍不通。

1816年7月2日-

“梅杜萨号”触礁:肖马雷玩忽职守,把随行的小船撇得远远的,主舰单放前进。主舰在驶近毛里塔尼亚浅滩时,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沙碛。

船长和一群高级官员乘救生船逃命,剩下的乘客被抛在临时搭制成的一只木筏上,在汪洋大海里听凭命运摆布。筏子上有150人。

遇难第二天-

风暴骤起,筏上所有人都准备等死。有人喝酒麻木自己,有人跳海自尽,甚至有叛乱者失去理智,用砍刀和军刀向长官们发起攻击。筏子上死尸横陈,还剩60人。

遇难第三天-

这一天风平浪尽,但是人们饥饿难忍。筏子上的人不到原来的一半。

遇难第四天-

人们饿极了,掺合着鱼肉开始吃一具同伴的尸体。

遇难第五、六天-

所有人都开始学会了吃人肉。

这时很多人已经丧失理智,于是又一次爆发了可怕的争斗,盐水浸泡着人们的伤口,所有人都痛苦不已。筏子上最多只剩下30人。

遇难第七天-

木筏上还剩27个人,只有15个人还有理智。于是这15个相对健康的人一致同意把剩下的12个人投进海中。

遇难第十天-

人们口干舌燥,只好饮尿。这时很多人头脑更加不清醒,多人试图自尽。

遇难第十三天-

人们在天边看到了一条船,但半小时后船从大海上消失了。他们从欢乐跌落到悲哀。

两小时后,那个刚刚小时的船——“阿尔戈斯”号开向他们的筏,十五个生还者得救。

在当时,路易十八政府一直试图把这个灾难压下去。但是两名幸存者不甘心,发表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海难,后引发了社会的轩然大波。

画家泰奥多尔·热里科格外愤慨,他走访了生还的船员,聆听了他们讲述真实的遭遇,并到医院亲自看望了受伤的船员和已经死去的船员家属。他把聆听幸存者的叙述作为灵感的来源,耗时八月个创作了巨作《梅杜萨之筏》(Raft of the Medusa)。

热里科用宏大的场面和壮烈的效果试图让观众感受到那种即将大难临头的惊恐、混乱、与冲击。

画面上呈现了一堆混乱而扭曲的肢体,船前部绝望而虚弱的幸存者托起一个黑人同伴努力地向地平线方向的“阿尔戈斯”号挥舞着手臂。画左前方却有人早已放弃希望,可以看到一位老人拖着腮背对着所有人,一幅认命、悲伤、绝望的样子,和他的同伴们形成对比。还有人早已失去意志,昏倒在船的各个位置,甚至有的半落入海中。这幅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特征,都被描绘得十分鲜活。

这幅画的构图也值得揣摩。画面中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了一个强有力的“X”形构图中。其中一条光线从左下角的尸体一直延伸到被同伴高高托起的黑人身上,另外一条光线从左上角的乌云和船帆一直向右下方伸展,最后停留在那具半落入海中的裸体躯干上。因为这样的构图,画面中人们混乱的姿态并没有干扰到整幅画的平衡和秩序。

同样有意思的是这幅画对于时间的描绘。太阳在天边把天和海都照得黄澄澄的,让人分不清是日出还是日落。如果日出代表希望,日落代表绝望,那这幅画把这种徘徊在生与死的间的不确定性描绘得很生动。

同时,细看这幅画,会发现几个疑点。

最后的幸存者有十五个,但在这幅画中却有二十个人在筏上。这是因为热里科为了保证构图的平衡特意把那几个死者从海底“拉了回来”,而放弃了史实的精准性。

另外,不难想象十几天没有吃到一顿饱饭的人们到了被救起的那一刻该是怎样的憔悴和无力,但是在这幅画中每一个幸存者却像刚从健美班出来的一样,个个肌肉发达。伤口、伤痕、疾病统统被画家隐去,喝尿、吃人、自相残杀这样的事件也好像从不存在。这是因为,画家想传达的情感和想寻求的相应远超越简简单单的怜悯和愤怒。事实上,画家想传达的是一种力量。正是因为人物坚实,足以传达这种刚从死神手下溜走后看到生的希望的力量。画作通过这样的手法释放出我们心中更深沉的、潜伏的情感,让我们经历一阵阵希望、绝望、兴高采烈、恐慌和认命,正如身在筏上的幸存者一般。



热里科通过聚焦、剪裁、水平线抬高、调整原来灾难的场景重新改写了这段历史。这段灾难在画家的笔下被描绘得远超于灾难本身,这时候灾难好像服务于艺术,它成为了艺术的灵感和来源。

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曾说:

“如何把灾难变成艺术?
如今这个过程是自动的。核电厂爆炸了?一年之内,我们伦敦剧坛就有话剧上演了。总统被刺?你就会有书,或电影,或由书改编的电影,或由电影改编的书。战争?派小说家去。一连串恐怖的谋杀?那就聆听诗人们沉重的脚步声。我们当然要弄懂这场灾难;为了弄懂它,我们得把它想像出来。因此,我们需要想象艺术。可是,我们还需要为这场灾难找到理由,从而加以原谅,即使只是一丁点儿。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自然的反常和人的疯狂?这样一来至少产生了艺术。或许,灾难归根到底就是为了这个。”

或许正是怀着这样的理念,浪漫主义(Romantism)兴起了。这幅《梅杜萨之筏》正是浪漫主义的代表作品。

浪漫主义的出现要归功于大思想家卢梭,他在《社会契约论》中曾说:“人生来是自由的,但他却为此处处背负着项链!”受到这句话的影响,那些加入浪漫主义阵营的人用自己的作品处处表现出对自由的渴望。同时他们坚信通往自由的道路需要想象而不是推理,需要感觉而不是思考。他们把人的精神从客观世界推向主观情感。

他们重新定义崇高——一种敬畏和恐惧混合在一起的感觉。(来自英国哲学家埃德蒙·伯克的著作《关于崇高和美的理念根源的哲学探讨》),因为他们发现,人们大多数强烈的情感都是由痛苦或恐惧引发的。在他们眼里,悲哀与无助带给人兴奋,灾难和不堪引来了艺术。这些观点都可以从《梅杜萨之筏》中略窥一二。

把所有不堪变为艺术?如果灾难是艺术,那是否说明灾难本身也有美感?如果灾难没有美感,那为什么艺术描绘它?艺术本身代表美吗?

这些问题值得人们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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