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的红蜻蜓

七月的热让人们都躲进了屋里,我恰好有七月的假期,一家人选择躲到了贵州的大山里。

我们避暑度假的酒店在一个湖边,湖面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被四周的群山环绕。

那天,正是夕阳西下,桔红色的晚霞照得湖面金光闪闪、波光粼粼。七月傍晚的风还带着白天的余热,这时候漫步在湖边,主要是想让相机留下这片晚霞与湖面荷叶碧绿的辉映。阵阵微风徐来,将湖面的一抹胭红吹皱,一只晚霞中的红蜻蜓突然闯入了我的镜头,贴着水面绕了几圈,停在了一朵正要开放的荷花苞上。

真的太久太久没见过红蜻蜓了,依稀觉得红蜻蜓只在我的童年出现过……

那年我六岁,便开始学着跟父母分房分床睡觉了。妈妈说,小孩子要早点睡觉身体才能长高高。我独自在自己房间里乖乖闭上了眼睛,可一墙之隔的声音还是清晰得句句入耳,隔壁刚从乡下老家回城读书的大力哥又在被父母训斥开打了。“蠢蛋,背个书也背不稳,你脑袋长哪里了?”大力的父母也太凶了,对大力一贯采取轮番上阵的混合双打,“重来,背不好今晚别睡觉!”

一阵哭声过后,大力又在开始大声背诵:“贫农张大爷手上有块疤,大爷对我对说这是仇恨疤。过去受剥削干活地主家,两顿糠菜粥饿得眼花花……”

也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大力背了多少篇课文,我的睡梦总会伴着隔壁大力家的吵杂声慢慢入睡。这首诗歌如今我就会这么几句,因为在我的小学课本里始踪没有出现过,可六岁的记忆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抹也抹不去。

大力家有三个孩子,大力是老大,从小就寄养在乡下姥姥家,刚被父母接回来读小学二年级。或许是长期在乡下生活的缘故,大力和他两个弟妹相比,显得老实木讷,难怪大力不讨人喜欢、不遭人疼。

我们虽说是住在城市的边缘,和大力老家比起来,这里就是城市了。那时没有高楼,家家户户都住在一排排低矮的平房里。屋前屋后,都种着大樟树和苦楝树。到了夏季的夜晚,大家都会搬出小凳子或摇摇椅,在自家门口乘凉。月光底下,小孩子们要么安静坐在一旁,入迷听着大人们揺着蒲扇讲的故事,要么吵闹地聚在一起玩着抓老鹰捉迷藏的游戏。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我们附近几座平房的小孩都会经常在一起玩耍。我七岁那年也开始背着小书包,和几个同伴们一起去上学了。学校离家足足有两公里远的路程,大力就成了我们这群玩伴的大哥哥和守护人。“记住路上不许贪玩,要直去直走。”妈妈总会这样叮嘱我。

可是哪个孩子不贪玩?走在铺满沥青的马路上,两旁都是宽广的田野和高高的杉树。还有一整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树林的一边是绿绿的山坡草地,另一边是一条细细的小溪。

放学路上,我们会在收割后的熟谷地里拾稻穗,在嫩绿的草地上奔跑打滚,在草丛中抓着四处乱飞的蚱蜢。但我们最爱的还是夏天的那条小溪。

小溪的水深不过脚裸,清澈冰凉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大力带着我们几个小伙伴,卷着裤脚走在溪水里,看小鱼儿在小圆石间游来游去。在水里捞蝌蚪小虾,抓小鱼螃蟹,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顺着小溪往里走,两旁长满了又高又密的草菩提,水也会越走越深。我们几个小不点都不敢走进去,只有水性好的大力不怕。草菩提长着细长的叶子,一棵棵有点像芒草又有点像玉米杆子,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绿绿的甘蔗林。它结出的果实有好几种颜色,绿色、黄色、粉色、灰色、黑色,带着斑斑点点的花纹。椭圆形的珠子坚硬圆润又有光泽,每一颗珠子的中间有一根细细的草芯,拔掉草芯后珠子中间就空了,无需钻洞就可以轻松串成美丽的手链饰品。夏季来到溪水里,大力总会采上几把这样的小珠子,满足我们几个小女孩臭美的小心思。

我还喜欢静静坐在溪边,看满地的青草和野花,看随风的蝴蝶和蜻蜓。那天,我看见了一只红色的蜻蜓在溪水边的一颗小草上停住了,顿时欣喜若狂。平常见的大多是黑色黄色的蜻蜓,蓝色红色几乎不常见。只是没等我伸出手来的时候,红蜻蜓一下子就飞走了。“你喜欢红蜻蜓,下次抓给你。”大力跑了过来。“不许骗人哦。”我认真地说。大力抓小动物小昆虫的本事最高,什么金龟子天牛是手到擒来,我还见他掏过鸟窝,抓过松鼠。只要是玩伴们想要的,他都会尽力帮助一一满足。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那天延迟放学的我,不见了往日的同伴,想着早点回家,便独自抄了那条大人们不让走的近道。那是一个荒废的火车铁道口,那时的铁路一般没有什么警示标志。当时我在过铁路的时候不知在神游着什么,一丁点也没留意到远处即将而来的火车,隐约中有个力量突然拽起了我的一只手快速向前飞奔。然后一起跌倒在一旁,接着就听到了火车飞驰而过的轰鸣声。好险,是大力拽了我,原来那天他一直跟在我的后面。他摔倒的地方刚好有一块尖尖的玻璃,鲜血在他手臂上直流,我也吓得失去了意识。那年,我正读二年级,大力四年级。我安然无恙,大力却因此在手臂上留下了一块伤疤。

在此后的不久,我随父母搬离郊区,一家人搬到城里生活。搬家前的好几天,我都没见着大力,心里一阵失落。当准备上车即将离开这片熟悉难忘的土地时,我不舍地回了回头……

远处,正跑来了一个身影,是大力。我一直期待那黝黑皮肤高高瘦瘦的身影终于出现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就站在我眼前,他把一个大口的玻璃瓶递给了我。里面装着的是一只我心心念念漂亮的红蜻蜓,还有一根细线系在蜻蜓的腰上。看着大力那憨厚沾满尘土的脸,我好像看到他在树林里小溪边努力寻找红蜻蜓的样子。当时我忘了自己和他说了什么,只记得我眼里感动得全是止不住的泪水……

大力和我作别在七月里,我手里捧着装着红蜻蜓的玻璃瓶上了汽车。一路上我一直看着,看它的抖动看它的静立,任它看我哭看我笑。搬到新家,我打开糊在玻璃瓶上的纸盖子。拿着细细长长的白线,红蜻蜓在空中飞了起来,飞了一会后竟然停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泪眼朦胧走到窗户前,松开了手中的线。我要把红蜻蜓放飞,我要它飞回那片热闹的小树林,飞进那湾清透的小溪边,飞到那个憨憨实实的大力身旁……

回忆的画面又回到了眼前这一碧如洗的湖水,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浓重,我再去寻找那只小荷尖上的红蜻蜓时,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也是一样的七月,一样的红蜻蜓也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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