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让娘想起就哭的照片

      1970年初夏,我给娘邮去一张照片,本意是想让她看看已迈进20岁的儿子,聊解娘的思儿之愁。

      没想到,她看到这张照片,大哭了一场,还不时拿出照片,看一次哭一次,寝食难安,还大病了一场。

          那年刚一入夏,已经回故乡当知青近一年半的我,想到远方的母亲在时时牵挂着,于是穿上下乡时的一身装束,到县城的照相馆里照了一张照片,用信封邮到家中,我还想,娘看到照片一定很欣慰,因为,她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儿子已经长成大小伙儿,已经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小依偎在母亲身边的孩子。万万想不到,这张照片给她带来那么多的忧伤!

          这张照片,在邮路上走了两天时间。


      就在母亲收到信的头一天,我的叔祖父在我毫不知情时,从我下乡的原籍来到邯郸家中。他是我祖父的亲兄弟。叔祖父是专程到我的家中“赔罪”的。前几天在故乡,他打了我。1970年,农村“斗、批、改”运动正烈,两派群众势若水火,再加上我们生产大队“阶级斗争复杂”,既有我党高官在上层从政,又有历史上在旧政权、伪政权当差的,因此,河北省把这里当作“重点”,派来以省公安厅副厅长为工作组长的工作组进驻。这个工作组到来后,非但不弥补两派群众之间的裂痕,却进一步挑动群众斗群众,把一个七、八百人的生产大队搞得乌烟瘴气,火药味十足。我实在看不惯他们的作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正当血气方刚之年,多次与他们斗争。一名生产队干部倚仗工作组撑腰,用那个年代流行的语言煽动派性,我忍让再三,终于忍不下去,与他展开正面交火。你来我往,吵架声引来众多围观者。这还了得!一个下乡知青,用他们的话说,是来接受“再教育”的,竟敢公然叫号与他们对抗!就在此时,叔祖父听到吵架声,一看大亊不好,二话不说,抡起大手扇在我的左脸上,打得我眼冒金星,疼痛难忍,他又向那名干部说好话,强行把我拉回家中。一场风波才归于平静。

            风起于飘萍之末,然而,飘萍之下却暗流涌动,有人在暗中窥视方向,希望越乱越好,就像一泓水潭,搅得越浑,鱼儿越慌乱,便于有人浑水摸鱼,从而达到个人目的。叔祖父显然看得明白,那訇然一掌,自然有大道理在里边!但他也深知,他的这个侄孙,在他的侄子侄媳、我的父母心目中的位置。父母家庭清贫,但对于我,捧在手里怕掉了,噙在口中怕化了,“三年困难时期”,一家人吃不饱肚子,却千方百计让我吃饱。那时市民粮证,每人每月只供应三斤白面,我上小学离家远,中午带一顿饭,母亲总是烙好白面饼让我带到学校,生怕我吃不好。记得儿时在老家,少年顽皮,在外边找了麻烦跑回家里被曾祖父撞见,气得老爷子够呛,只能跳着脚原地跺脚,不敢打我一下,嘴里连连说:“要不是恁娘护驹子,我早打你啦!”

            叔祖父打了我一掌,像打翻了五味瓶,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买了车票坐汽车到父母家中,向我的父母“说明情况”。

      几天后,父母收到了我邮寄的照片。又过了几天,我回到父母身边。那一天,娘盯着我的左脸默默地看,我还不知就里。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掉落于地,几次擦拭也止不住!她边哭边说,说了叔祖父来家,讲起打我的情景,那天娘放声大哭,叔祖父也泪流不止,在一旁的几个妹妹见娘流泪,也哭个不停。

      为这件亊,娘几天饭吃不好,觉睡不好,收到我的照片,娘告诉我,照片上,我的左脸明显大于右脸,她以为,是叔祖父下手重给打的,要不,怎么脸就一边大、一边小呢?说着又掉下泪来。

          一张照片,给娘带来如此之大的忧伤。真是“儿走千里母担忧”啊!想到娘一生清苦,我们兄妹六人的穿衣吃饭,都靠她的操劳,我已长到20岁,还让她时时牵挂,不禁掉下泪来。我告诉娘,照这张照片时,摄影的师傅让我稍微侧身一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娘才像个孩子似地破涕为笑。她的笑里,还含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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