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再来一次，加快速度。
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
“音乐家”在转椅上消磨着时光。
蓝驴子餐厅是一家快餐店，写着价廉量足的招牌闪烁着暗淡的光，薯条和炸鸡的味道在空气弥漫。
他曾以为西装三件套是这行当的标准着装，直到入行后，有人告诉他，职业套装的意义，在于能恰如其分的融入环境。
廉价夹克和二手文化衫、搭配着已经有些褪色的牛仔裤，还有一顶写着“害虫克星”字样的帆布帽正扣在脑门上。
还不赖。
他杀人，偶尔也杀杀时间。
干完这单，我得度个假。他心想。
半个小时后，对方姗姗来迟。他打量着客户，心思活络。
如果你在一行里呆的时间够久，那么你便很容易分辨出谁才是专家。
对方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衫，一叠优惠卷被随意的塞在衬衫的口袋里，污渍已和牛仔裤纹路融为一体。还未开口，酒精混着油炸零食的气味就飘了过来。
精妙的伪装，他在心理暗自做下笔记。
客户靠在座位上，身体顺着椅子的形状缓慢滑动，右手伸向了口袋，艰难的掏出一包香烟。
“来一根？”
他把烟推开“你还好吗？ ”
“这天杀的害虫。“客户骂咧着，一边给自己点上了烟,”它们赢了，就是这样。“
有人说职业杀手的大脑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这话说的没错，此刻，他的仪器正在全速运转，分析着客户这话背后的含义。
害虫，这是对目标的指代，在汤米·李·琼斯的在《亡命天涯》里就是这么说的。我输了，它们赢了，之前的行动已经失败。
一股职业的自豪感在他心理油然而生，很明显，对方是看中他的职业水准，让他来救场了。
“别担心，我们还有机会。”他特别强调“我们”这个词儿，这是职业准则之一，无论何时，都要让对方意识到，你和他是在一条战线。
客户吐了一口烟，”先开始是客厅，现在它们已经入侵了厨房，煎锅上、餐盘中、橱柜里。见鬼，连米斯特林上面都有他们的屎。“
客厅无疑就是总部，厨房让他想起了克兰斯顿在电视剧里的台词，是的，厨房是生产那东西的地方，它们已经占领了厨房，这便意味着总部已失手了，看来难度不小，煎锅想必就是生产设备，餐盘是分装流水线，橱柜？应该是仓库吧。米斯特林，他在记忆中搜寻着，想起那是个从不打折的清洁剂牌子。
节俭是杀手的职业美德，米斯特林从未进过他的购物车。
米斯特林指的是安保人员，清洁剂上的粘了屎，安保人员都被被抹了脖子。
”这房子里只要来了害虫，铁定就毁了。什么都干不成了。一件该死的事情都干不成。“客户将烟头弹进了烟灰缸里。
他没有说话。
“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这事儿挺糟糕的。”
“是的。”他点了点头，“所以你才需要一个专家。”
”他们说你是这里干的最好的。“
他微微一笑，来自同行称赞是最好的嘉奖。
”只要价格合理。“
客户挪了挪身体，确保自己还能坐在椅子上。“我不是怀疑你。”
下句该接上但是了，他心想。
“但是，你知道，世道险恶啊。我之前也找过除虫公司的人，记得是叫威力先生什么的。钱收了一大笔钱，结果什么都没有解决，害虫依然横行。因此需要我先知道，你打算怎么除掉这些害虫。“
他不禁想到自己刚入行那会儿的尴尬往事，那时候他还年轻。
“你的要求很合理。”他调整了帽子，让餐厅的灯光恰到好处的照在”害虫克星“几个字的亮片上，发光的东西总能让人有安心感。
“我会布下陷阱，将它们逐一击破，觉不留后患。“他说道。
”你是找几个人把整个房子罩住吧，我们的问题可不只是白蚁。”客户招呼来了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我请你的。“
他觉得自己对客户的那些暗示已经了然于胸。大袋子指的包围网，白蚁，这年头这么称呼东洋帮派的已经不太多了。
“我习惯单人作业（独自行动）。”
“你确定？可那是间大房子（我的组织规模很大）。”
”你说的威力先生，我知道，那群菜鸟（应该是约克帮的人，他们的打扮就跟除虫公司的人一个样）除了能干掉他们自己外，连一只苍蝇也杀不死。“
”看来你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和顾客又聊了许多，经过几番来回之后，客户终于决定先支付定金。
”那么，你觉得这个价怎么样。“客户用笔在餐巾上写了一个数字。
太低了，不管套用哪个标准来说，都太低了。
职业本能在他身边耳语。
接下它，职业本能说，你知道真正的职业人士不会抱怨，而是坦然接受。
他转身给了职业本能来了一拳。
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职业水准。他在心理默念。现在我就是一名害虫克星，就应该像一名除虫专家一样。
“这是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他故意没好气的说，把餐巾抽了过来，在数字后面加上几笔。"这个价，要不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嗯。”客户思忖着，“说实话，这个价格比我预期的高了很多。”
该说但是了，他心想。
“但是，如果真如你承诺的那样，你能够一个人将害虫一网打尽，那这个钱就花的值得。”
一次微小的胜利，职业水准就应该是这样，他有一丝得意。
客户从裤子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合同。
即便到最后，还能保持着一贯的职业水准，就像一名真正被害虫问题困扰的中年人一样，真是难得，他想着。
等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近乎无礼的价格，和后来自己填上去的几笔，原来早已在客户的计划之中。
他对客户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