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老人周星驰

昨晚和一个认识不到十分钟的朋友对话：你最孤独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当我以为他已经沉沉睡去后，微信突然显示一个弹窗，他给我分享了一个记忆中的画面：

几年前在比利时工作时，一个冬天下雪的夜晚， 我在公寓里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和空无一车的停车场 昏黄的路灯映衬着被打湿的狭窄街道，就突然感觉整个小镇只有我格格不入，不会荷兰语 （当地官方语言），没有生活上的朋友，四周安静得出奇，就像瞬间在冬日里被整个世界遗忘。

我大概理解他的感受，独在异乡为异客。

可谁又不是他人生命中的过客，谁的生命历程中不都是过客来去匆匆。父母，兄妹，朋友， 只是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段有个交集，但之后还是会按照各自的轨迹，渐行渐远。

然后他给我回复了一句话：

“谢谢你啊，谢谢。”

我想起了多年前，柴静对周星驰的专访。

她明显做了大量的功课，而且可能和【看见】本身的节目风格也有关，丰富的影像资料和画外音讲解，帮助观众重温对星爷的认知，对这段采访的梳理。这是和坐在黄色软皮沙发上懒洋洋闲话家常（更像是闲聊八卦）的鲁豫最大的区别。

柴静在《看见》一书中有句话：采访是一场人情的抵达。在对星爷的采访中，她做到了。她最大的优势在于同理心，能够站在星爷的角度帮助他去进入问题，回应问题，帮助他说出他难以说出口的话；更难得的是，她没有穷追不舍，像港媒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像杨澜一样抛出个观点，然后直接反手丢过去，问星爷怎么看。他是个内敛，不善言辞的人，在和杨澜的那场对话中，几次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打懵。

很多人为星爷最后那句道谢的话泪目，说他终于遇到了一个懂他的采访者。但我不认为他们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契合，星爷之所以说出这句话，一半是对柴静能够理解他在降魔中复用大话西游主题曲和台词的惊喜，一半是作为被采访者被尊重、被留有余地的感激。

朱茵上金姐的节目时，谈及和星爷的过往，有句评价很到位，有才华的人都很孤僻。

这句话用在周星驰身上再适合不过。他出身贫民区，幼时穷困潦倒，尝遍底层艰辛；辍学跑龙套后，在剧组鞍前马后，受尽人间白眼；而后一夜成名，大红大紫，成为华人眼中不可替代的喜剧之王。

他真实，敏感，完美主义。像他这种功成名就的影帝，在采访中毫不避讳地谈及自己对赚钱的喜欢。柴静说，但这种对金钱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他坦然回答，不需要有止境啊。他说自己对外界的评价不甚在意，但又主动联系节目组，觉得自己第一次回答不够好，希望20多天后再约一次采访。对自己要求都这么严苛，可以想象在他身边的人，大概也比较累吧。

 这次采访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点，柴静很想戳动他亲口说出对自己的评价，对以往感情或人的一些感触，但他都假装不知，闭口不谈。

这大概是我看过最苍老，落寞，孤寂的周星驰。

当年那个在海风中对着心爱的姑娘喊“我养你啊”的少年，那个无厘头耍宝点秋香的江南才子，那个拔出了紫青宝剑，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突然间苍老如静默五百年的石猴。

他用帽子把白发遮住，眼神空洞像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他埋藏了半辈子的心事，但他就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