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困兽之爱


如果我们最初的相遇不是像现在,那你还会不会爱我,我又能不能够爱上你?


只点亮厨房里抽油烟机上的灯,你闷着声在厨房给我做饭。从调料柜上拿起盐巴,往锅子里面洒了几下,是不是想起了我口味重?停顿了一会儿你又往里面多加上几口。

用铲子往铁锅铲了几下,还帅气的把里头的菜抛到空中再完美接上,你挪手到一旁取了辣椒酱,把剩余的辣酱全倒进锅子,再用汤勺仔细地刮干净罐子里剩余的酱汁。

辣酱一下锅香气就更浓了,你呛着眼熏,咳着嗽用拿铲的手挥了一下飘散到眼前的烟雾。

“辣椒酱没有了,我明天再去买,今天的菜可能就没那么辣了。”你把汤勺上没撇干净的辣椒含在嘴里吸吮,嘴巴止不住哈气,从冰箱里拿出可乐猛灌。

“你真是越来越能吃辣了,刚认识的时候,你只要沾到一点辣都得喝一整罐水呢。”客厅里黑漆漆的,我蹲在厨房和客厅的过道里看着你。

“那有什么办法,你没有辣就不吃饭,我如果不跟着你一起吃,难道一餐还得煮两次?“ 你把锅盖盖上,闷着锅里的肉,接着关掉另一个炉子的火,把煮好的汤拿到桌子上放。

“是什么汤?有萝卜的味道。” 我站起来往桌上的汤看了一眼,庆幸你没有失手又加了葱。

“玉米萝卜汤,我妈寄来的土萝卜,我刚吃了一个超甜的,今天水有多放,够你喝三碗。” 你回到肉锅前面手叉腰盯着锅子好像在想什么。

我把餐桌旁的小灯打开,挪了张椅子在桌前坐下,用手给自己的脚踝揉了揉,再盛了一碗汤,用汤勺慢慢拌凉。

“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去超市吗?” 几分钟后你开口说话,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第一次我没听清,你又问了一次。

“跟你…….去超市?你是认真的吗?” 我拿碗的手一时不稳,洒了些汤出来,烫到了手背,我轻叫一声忙拿卫生纸擦。

“嗯,我想说,你很久没出去晒太阳了吧?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不过就只去超市,买个辣酱就回来了。” 你取出冷冻库的冰块,走过来把冰块按在我手背上。

你装得很不经意,走回去打开锅盖把肉铲了出来,连着另外两盘青菜和鱼都一起拿到桌上,我把冰块拿给你,你摸着我的脑袋像摸孩子一样,接过冰块转身去帮我盛饭。

你好像又瘦了,肩膀的骨头都凸了出来,刚遇见时你还会做个运动什么的,后来似乎也懒了。是不是压力很大?我今天在厕所里看到你毛巾都破了,明天也得提醒你买。

你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筷子就着微弱的灯光在盘子里挑拣,一边避开我不爱吃的菜,最后你翻了鱼肚上的肉用手把刺挑掉,搁进我碗里。

“如果你对我没感情,还会像这样对我吗?” 我看着碗里的鱼肉问你。

“搞不好就是因为我每天这样对你,才对你有了感情呢?” 你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然后挥手搧着嘴里的辣气。

我看着你发笑,你多久没有好好整理头发了?额上的浏海都要把眼睛盖住了。

“这几天我帮你把头发剪一下好不好?” 我停下筷子拖着腮问你,没注意到自己这几个月来已经分叉到频频断裂的长发。

“不好。” 你说。

“你不相信我?” 我放下筷子。

“你想多了,我只是有习惯的设计师,过两天有空我会去找他剪的,倒是你,你的头发该剪了啊,明天回来我帮你剪头发吧,不然每天我都得在浴室捡老半天头发。”你又夹了两片菜叶子给我,然后把我碗里汤加满。

“我无所谓呀,反正我现在都不用自己吹头发的,累也是累的你。“我笑着对你说,拿起筷子继续吃着。

晚上我和你一起睡在床上,我听着你鼻尖的呼吸,掩上的窗帘外忽明忽暗有车灯行经的光影,小猫咪可能找不到妈妈,学着孩子一样在哭泣、发不动的摩托车声像条母牛气若油丝、对面那栋楼上拿桶子往楼下泼,引来楼下邻居对着楼上大吼……

那些都是外面的声音,它们在提醒我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剩下了我跟你。

隔天是个好天气,如你所说,我的皮肤因为太久没有晒到太阳,已经开始干裂脫皮。你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拉开副座的抽屉拿出口罩和帽子给我,提醒我下车后尽量靠边上走,随后自己也戴上了口罩。

“我们速战速决,我大概知道辣椒酱哪一排位置,拿到了我们就赶紧上车吧,车子就停在这门口。”你侧头看我等待响应,我把口罩往耳朵后面塞好便朝你点点头。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你在拉下门把前又转身看向我。

“放心吧,我还等着你给我剪头发呢。”我笑笑地对你说,便轻轻推开车门。

在阴暗的家里待了太久,外面的阳光晒得我眼皮一时抬不起来,所幸帽沿遮挡住了部份光线。

“怎么大家都戴着口罩?”我牵上你的手,努力跟上你一大步一大步地往超市门口走。

“现在外面有传染病,所以你戴着口罩一点也不奇怪的。”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后说,接着继续往前快走。

“传染病很严重吗?那你这样每天出来不就很危险?不要紧吗?“我问,太久没有这样走动了,我有些吃力,口罩也让我喘不上气。

“不危险,口罩戴好就没事了,调料区在那边,我们快点。”你选定了方向又拉着我移动。

超市里人不多,可能也是你说的传染病的关系,大家都战战竞竞地走着,不敢离别人太近,所以我们没受什么影响,很快地来到放辣椒酱的陈列前。

“有没有特别想吃哪种的?”你拿下一罐辣油,仔细看着瓶身上的说明。

“不知道呀,之前那种就可以了吧,主要是看炒菜的人是谁,而不是调味料好不好吃呀。”我双手拧住你的手臂,把头靠在你肩上跟着你看瓶身。

“怪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讲话没那么甜呀。”你把辣油放回去,从架上另一边拿起一罐朝天椒辣酱。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都还不会做饭给我吃呢。”我皱着鼻子看你,不过你应该也看不到。

“呵呵,说得也是哦,那就这罐吧,晚上来用用看。”你把朝天椒辣酱揣在手上,另一手拉着我往结账处走。

“这样就要走啦?”我意犹未尽地左右看看,这个世界和当初的好像不太一样。

“是呀,我们今天不就是出来买辣椒酱而已吗?我等等再带你去别的地方。”你走得急迫,我也只好跟上。

“啊还有,还有毛巾,你的毛巾都破了。”我把你拉住,想起了挂在浴室那条破旧的淡蓝色毛巾。

“我的毛巾破了吗?我怎么都没发现?”你歪头思索了一会儿。

“上星期看到就破了啊,你只顾着给我用新的,还不知道自己那毛巾都快变抹布了。”说完我就拉着你返身到一排排架上去找毛巾。

“没想到你还会关心起我了呢。”你这好像是在糗我,我啧了一声没有回应。

你的脚步终于放缓下来,牵着我在一排一排的走道间晃着,周围都没有什么人。

“我们这样,你说算不算在一起?”我抬头问你,不过这问题我都没有问过自己。

你一定听到了,可是你没有回答我。

那天你带我到一个没什么人的海边踏浪,放开了我的手让我自己下水走走,自己抱着膝盖坐在岸上看我。

我没有很喜欢海,可能是因为我不会游泳,在水下踩了几浪花之后,就回到你身边坐下,你没有看我,只是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的海。

“在想什么?”坐下后我拍拍手掌上的沙,小心翼翼看着眉头深锁的你。

“我在想,我们这样算不算在一起。”你说。

“那你想到了吗?”我用肩膀碰了一下你的肩膀。

“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跟你在一起。”你还是没有看我,只是抬手抹了抹下巴。

“还是我们重新来一遍?我去逛超市,然后你来搭讪我这样,之后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我靠在你肩膀,轻声对你说道,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如果我们重新来一遍,你确定你会爱上我?”你终于把脸转过来看我,你的头发落上了一些沙,看上去好像长了白发。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的相爱注定就是要以这种方式相遇?”远方走来了两个钓客,我把口罩挂回耳后。

“有可能,这样来说的话,不止是我们,如果所有的人都换了方式相遇,那他们是不是也就不会爱上现在身边那个人了呢?”你好像想通了什么,豁然开朗露出了笑容。

“喂喂喂,我现在可不是在安慰你,你对我的这种方式,怎么说都是不可取的啊。”我把头凑过去敲了敲你脑袋。

“所以我应该跟你道歉吗?”你沉默下来不说话,几秒后才开口。

“……是不用啦,反正你对我也算是还不错。” 我不知道如果换了种方式遇见你,我还会不会爱上你?听说有缘份的两个人,走得再远都还是可以碰撞在一起,可是谁知道呢,谁又能够证明。

钓客坐下没多久,远方又走来一家三口,那一家人离我们的距离不近,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孩子手里拿着的可能是把小铲子,爸爸提着一个小水桶,很小的,应该跟铲子一起是给幼童的塑料玩具。

他们走到定点后妈妈在沙滩上铺了一条方巾,爸爸跟着女儿蹲在方巾旁开始挖沙。你看也没看,垂着头掰弄手指,一边用余光扫着我的动静。

“我们该走了。”你说。

“嗯,谢谢你。”其实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谢谢,你只是带我来看海而已。

你没有再应声,抓紧我的手往车的方向走去。

下午你从我构不着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把大剪刀,我就坐在浴室里等你。

我看着镜子,那个人好像已经不是我的样子了,脸色苍白、眉毛也没有修理;很久没有好好护发,发丝也变得干燥;和你不同,我好像胖了,似乎遇上你之后我才有时间好好吃东西,关于这点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

“你想要剪多短?”你拿着剪刀走进厕所问我。

“那得看你的技术有多好?”我轻笑道。

“我第一次帮人剪头发,我还是觉得你长头发好看,不然把下面毛毛的这一段剪掉就好吧?”你把发尾放到我面前,张开手掌在上面比划了一个长度。

“依你吧,反正也只有你在看不是吗?”

“我看就够了呀,你还想要谁看?”你空剪了两下剪刀表示不满。

“是是是,你看你看,来吧,你剪吧。”我笑着转身把头窝进你怀里,抱着日渐消瘦的肚皮。

“坐好,不然我剪得太短可不负责呀!”你把我的身子挪正,捧起我的发尾剪下第一刀。

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妈妈是一个很注重外表的人,整家人的外表她都很注重,她自己就是一个美容师,也会打理发型,从小到大我的头发都是妈妈在处理。

其实认识你的时候我有过一小段窃喜,我终于可以争脱妈妈的束缚了,我终于不用再用心打扮自己,来赢得她开心了,可是看着一刀一刀帮我剪去头发的你,我还是又想到了她。

其实你拿菜刀的技术,还是比拿剪刀的技术好一些的,你把我的发尾剪得零零碎碎,明明是同一刀剪下来的,居然还能高低不同,层次分落明显。

“怎么样?还可以吗?不会剪太多吧?”十分钟后你把剪刀上的头发用手拨干净,一边看着镜子问我。

“嗯,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又发现你一项才能了呢。”我撩起一把头发看了半天,决定还是先不伤你自尊了。

“那当然,下次我给你剪个很厉害的那种韩式发型,怎么样?我们上礼拜不是看那个韩剧吗?讲那个记者谈恋爱的,我就觉得那发型很适合你,等我再熟悉熟悉啊。”你把地上的头发用扫把集中到塑料垫子里包起来,跟着我的衣服放在浴室墙边的大黑色垃圾袋里。

下午的时间我通常都坐在阳台边上听着窗外的声音,如果你去上班的话,我就在范围内扫扫地板,或是翻着你会看的书。

看书也是我认识你后才养成的习惯,我从前只看琴谱。小说什么的,母亲说那是不良读物,她要我在企业管理、乐器才艺上面去做努力。

在你这里看了几本书之后,我发现原来文字的世界还可以那么不生硬,那些杀人的、推理的故事,都是你爱的。我在窗帘关得严实的家里,就着小灯看着那些剧情,心里都会颤惊。

我想象过自己也被炼锁拴在地下室里囚禁,每天跪在地上用嘴扒饭,而绑匪几天才来看我一次,连水都要我喝脏的,幸运的是,你就算看了这么多可怕的犯罪小说,却并没有这样对我。

收拾好浴室后,你又开始清洁家里,室内的灯光很暗,你得非常仔细地才看得到有没有污垢或落发的痕迹。你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拿着小型吸尘器,在家里各个角落清扫,吸地。

“你每天这样清扫我的痕迹,万一哪天我不在这里了,你凭借什么去想念我?会不会就把我忘了?”我抱着膝盖蹲在窗边,把头靠在捂得严实地落地窗边问你。

“如果哪天你不在这里了,那我也不会在了,不是吗?”你关掉吸尘器轻声说道。 我的心被你这句话抽了一下,现实已经开始提醒我们同生共存的命运。

“哦还有,我有同事下班要过来,我实在推不掉,因为我这礼拜请了两天假,公司有些文件还是要处理的,你知道怎么做吧?”没等我回答,你又把吸尘器打开,也难怪你今天打扫得比平常都勤,我点了点头,你没有看我,但理所当然地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

“会不高兴吗?”所有都打扫完毕之后,你走过来把我的脚踝揉了揉,再把我牵起来。

“你在乎过我高不高兴吗?”我把手抽回来,不想看你。

“不在乎的话,我还会让你坐在这里吗?”

“那好呀,你同事过来的时候,让我去看看我父母,看完了我就回来。”我直视你的眼睛问道,其实心里仍然有些害怕。

“我记得你说过有我就够了。”你愣了半响才说出这一句话,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我也不是认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而已。

“那你呢?你怎么不也是有我就够了?”

“我需要工作、需要赚钱,才能稳定地供我们一起生活。”你眉头轻锁,有点心庝,我是不是太超过了?

我上前抱住你,双手把你的腰拧得好紧好紧,真是抱歉,我伤到你了,你不会不再爱我了吧?

我们和好之后,你拿了一把手电筒,还有一本我没看完的书,把我挤进了房间的衣柜里,说是衣柜,里面也没有衣服,你已经为我布置得干干净净,有温暖的被窝,足够的水和零食,每回家里来了客人,我就会待在这里。

刚来的时候我是待在小仓库的,但是那里虫子太多,有棱有角的东西常常在黑暗里跟手脚碰撞。

后来你心疼我,才慢慢让我和你一起生活,把我生活中用得到的东西一次买齐都放在小仓库里,你也不用一直跑出去买女性用品了,你就是那么贴心。

你故意把音乐放得很大声,狭小的空间里听不见你们说话,就蜷在衣橱里翻着书,做那个心甘情愿的傻瓜,你把改装过的衣橱锁起来了,我就算想出去也没办法,如果大喊的话也许还是可以的,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爱你啊。

我的眼皮一直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颤,最后还是睡着了。

梦里我回到小时候,那个还不用勤奋练琴跟打论文报告的小时候,妈妈带回来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她把相机安在蛋糕前面的小凳子上倒计时,再跑过来和爸爸在我各自一边开怀笑着,然后拍照。

拍完照后爸妈拍着手给我唱歌,陪着我一起吹熄那根我如何费力都吹不熄的蜡烛,最后两只大手捏着我的小手一同切蛋糕......

我是在你的床上醒来的,房里透了些厨房的灯光,我听到你在炒菜的声音。要说到炒菜,我爸炒的菜那可是一绝,那好像也是我妈唯一能感觉到爱他的地方。

每当他惹到我妈不高兴,他就会自己摸摸鼻子去市场买菜回来下厨,再打电话低声下气喊我妈回来吃饭,一听到我爸做饭,妈妈丢下重要的工作也会跑回来。

爸爸曾告诉过我,要嫁就要嫁一个会做菜的男人,让他宠我。

弹钢琴的女孩,手上不该沾油。

现在这个时间,我爸应该也正在家里做菜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正常吃饭,又吃得够不够营养?有没有可能,有天你也能和我爸一起下厨,做菜给两个你们深爱的女人们吃?

“有加了新辣椒吗?辣不辣的?”我走到过道间停下,朝着你的方向问道。

“我刚只舔了一口,就喝掉整罐可乐,你觉得呢?”你转身看我,脸色和眼眶泛红,看来是被辣得不清。

你走过来给我整理头发,把我两边的头发都塞到耳后,双手捧住露出来的两边脸颊。

“可乐怎么能解辣呢?”我看着你潮红的脸蛋发笑。

“你也睡得真熟,衣柜一打开你就差点掉出来了,有没有做什么好梦?”你亲吻一下我额头,转身又回到锅子前继续盯火。

之后你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水果刀,开始切洋葱,放在门边的座机也在这时响了起来,我们俩对望一眼同时看向电话,你放下手里的刀走过来接电话,我则把目光对着被你放下的刀。

好像是你妈打来的,也许是问你收到萝卜没有,你一边看着我,一边回答她;我一边看着你,一边看着刀。

讲不到几秒钟你就把电话挂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经过我身边回到厨房,继续切洋葱。

看着你的背影我有一种催眠被叫醒的感觉,我刚好像出现了幻觉,竟然想要离你而去,我晃了晃脑保持清醒,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够有那种想法,你是我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唯一待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啊……

吃完饭你跟我一起拼拼图,你说拼图可以让我们有互动。

“不知道能够这样和你多久,所以不想每晚都你看电视我看小说。”你把桌边的台灯点亮,把盒子里的拼图碎片全部倒在桌上。

我们先把边框拼上,然后各自拼凑一些区块,再把这些区块跟对方拼好的连接起来。

我和你各自的世界从小都有残缺,现在我们已经找到那个能填补残缺的图块了,然后我们就会变得完美,是吧?

“我是不是,不该带你出门?”晚饭后你一直很少说话,现在突然来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我还是跟你回来了呀。”我随手拿起一块拼图,全是黑色的,只有一个边有凹角。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让你又想起了什么?”你没有看我,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拼图,视线一边往桌上搜索。

“我只是有些想爸妈。”我拿着拼图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比我对你还好吗?”拿起一块拼图,你硬是把它跟手里那块卡在一起,但是根本就对不上,你拉扯一下把它抽开。

“我没有想要离开你的,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回忆、自己的过去了?”我不想吵架,我也不敢吵架。

“你没想要离开我?如果我再跟我妈多讲一会电话,你是不是打算拿刀子把我刺死?”你怎么可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情绪都没有?

我没有说话,手上的拼图掉到桌上,我又胡乱抓了一块,这次不是刚刚黑色那块。

“我给你的不够?”你继续挑着拼图往手中的那个接合,语气平淡。

我咬着下唇,用疼痛阻止眼泪,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那块拼图,把它捏得好紧。

你的手停顿下来,那条手臂瘦了好多,当初它在那个夜半很有力地把我抓住,把我带进你的生活。

起初还会殴打我那时候,你的力气好大,只凭单手就可以把我的手腕扭转到脱臼;脖子上的紫痕,不用说也是用了快一个月才淡掉,那瘀青的形成你也只用到三根手指头。

现在的你力气还是很大,可是身形却开始单薄,手臂上青筋外露,抱着我睡觉的时候,一手都快环不住我的腰了,你说是你养得好,把我的腰养粗了,你真的让我吃得很好,虽然还是不及我爸炒的菜合我胃口。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给你的不够?”拿着拼图的手停在半空三秒钟,你转头过来看向我,用那双有点迷人的眸,那双可以看到我心里面的眸。

“对不起......”我下意识往边上缩,你一把拉住我。

“为什么对不起?为什么要躲?你问心无愧的话为什么要躲?”你把另一手的拼图甩在地上,站起来低头看着我。

够的,你给我的是够的……我大概只是被迷了心眼…... 我才正要说出来,眼前却发黑一片,还有点头晕目眩,脑袋嗡嗡声传来,麻木了几秒钟之后才又恢复视觉,随之而来的是左脸火辣辣的针刺感,回神时我已经不在沙发,而是倒在冰冷的磁砖上。

细数了一下,大约三个月吧,你有三个月没有对我动手了。在我们说好要相依为命一辈子之后,你的手都是用来照顾我的。

“我让你失去的那些,难道没有千百倍地从自己身上撕给你吗?你要什么有什么,我这辈子从来也没有对哪个女人那么好过,你告诉我什么?你说我可以相信你!你说我可以相信你!你说我可以相信你!”

你把抬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往我身上砸过来,可是我已经没有感觉了,你的心一定很痛,对不起,我只是想家而已,真没想过要伤害你......

“你可以相信我的,对不起,你真的可以相信我的,我不想离开你的。”我又惹你生气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话说出来,反正你好像是没有听到,因为有更多的东西砸到了我身上,而那些声音都把我的声音盖掉了。

有些东西自我身上掉落地板的时候,也都复盖上了红晕,红晕的中心开始向下流动,滴到地面染红了你下午刚擦完的磁砖。

终于你累了,脚一软坐在我身边的地板上,喘着粗气,你的拳头一直连接到肩膀的地方都在颤抖,上面的血管也在皮肤表面跳动,看来是用了不少的力。

“你走吧,去报警。”平静下来之后,你从口袋掏出钥匙。

“走去哪?报什么警?”我抽了纸巾把你身上沾着的血擦掉,问你。

“我们就这样吧。你去报警,把所有事都跟他们说,然后你就可以回到你家人身边了。”你把头后仰到身后的沙发上,身体放松下来。

“你不是说要永远照顾我吗?”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你要我自己离去。

“生活还是得继续的,至少我们俩其中一个人可以。"你把钥匙扔到我身上。

“那就你的继续,我一样待在这里,我不会走的。”我把钥匙放到桌上。

“走吧……”你话还没说完,整间屋子都暗下来了,原本还在地上呼呼打转的风扇也叮地一声不再挣扎扭头,连带窗帘外的光都被熄灭。

“啊?停电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我下意识要伸手抓住你的手,但原本你所在的位子却好像是空的。

我撑起地面,手掌却是按在了刚从身边落下的碎裂烟灰缸,玻璃刺得满手,我抹掉手上的碎片,一时也没敢再乱动。

我专注地听着屋里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只有外头几个从家里走出来的邻居,在交谈哪边挖断了电路管线,还有小区里几柱用手电筒扫来扫去的微弱光影。

“你在哪?”我慢慢适应了黑暗,在屋里小心翼翼搜寻你的身影。

我转过身在厨房里看到了人影晃动,还有翻弄柜子的声音,你是在找蜡烛或是手电筒吗? 金属唏哩哗啦掉落声从厨房那传来,我只看到你举高双手不断翻弄的影子,搜寻到一半又蹲下来在地上滑啦着什么,几秒钟之后,不再声音传来。

一切都黑糊糊的,我猜测不到你在做什么,我把背抵着沙发站起来,先坐到沙发上,然后用脚拨开地面周围的杂物,一小步一小步往你那靠近。

在快要接近你的地方,脚上的链子一紧,我过不去,只能站在原地看你。 我看到你站起来了,把什么东西放到流理台上,但是身体却有些摇摆,你转了个身面向我,然后朝我走过来。

“你走吧,钥匙在桌上,链子跟门锁的钥匙都串在一起。”只剩下两步的距离,你没有再往前进,声音也越讲越小声。

“你怎么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怎么在发抖,站也站不稳呢?

“用这种方式让你爱上我,对不起。”你一手扶着墙,仔细听我好像听到水滴滴落的声音。

“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我都会爱上你的呀,只要让我们相遇就行了。”我有些哽咽,那是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是抢来的缘份,不是被注定的。”你好像撑不住了,呯一声跌到地上,我想上前扶你,链子不允许。

“不要啊,求你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转身要回到客厅桌上拿钥匙,但是走两步就被橱柜的边角给拌倒了,噗通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鼻头一热好像有血从鼻子里流出。

我用爬的也要爬到桌上拿钥匙,地上太多东西,我都不知道我的方向是不是对的,不管了,手边碰到的东西全都挥到一边,我要拿到钥匙,我要看看你到底怎么了。

好不容易摸了到桌子,双手游移着在一堆拼图里找钥匙,很快我就碰到了。

抓着脚上的链子我摸不到锁头,我冷静按住右手想让它不要再发抖,但它还是停不下来,锁头…...锁头…...啊我找到了! 钥匙有两把,一把是捆住大门的,一把是链子上的,用的是一样的那种锁头,所以钥匙也长得差不多。

“你还好吗?说一下话,我等下过去找你。”找钥匙的过程中你好像都没有再发出声音,我焦急地问道,一边用第一把钥匙尝试对准锁头上用手指摸着的眼。

你仍然没有发出声音,钥匙插进锁孔里了,但是转不动啊! 我又试了另一把,手抖得太厉害了,另一把被我抓起又落下,这下两把又都重迭在一起。

“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呀!救救他!谁来救救他!!”我不管了,使劲对着玻璃外的街道大吼,希望外面拿着手电巡逻的保全们能听到我。

“有没有人听到我,来救救我们,这里出事了!救命!”我用了所有力气嘶喊,你都没有声音,也没有阻止我,这让我更急了。

“哪户在说话?” 有人听到我了!有人听到我们了!

在他们找来机器想办法要突破重重关卡推门的时候,屋里嗡地一声,电来了!风扇叮的一声又打开,它面对着我,咯咯咯在地上扭动着头。

咔!咔!咔!

我停止了哭泣,抹掉眼泪站起来朝你最后落下的地方跑去。

肋骨明显凸起的胸膛已经看不到了起伏。血渍从放刀具的橱柜边上一路喷洒到接近走道的地方,连墙壁上都是,那得多痛?你这样得多痛!

“求求你起来,不要离开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会再想要走了,拜托你起来…...” 我跪在你身边摇晃,你的头在离开墙面后往肩膀旁摊垂,整个人一点力都没有,我抓住你的手,它不再强壮地握着我,一点劲儿和温度都没有……

“你别走,我陪你,我这就去陪你,你等我,以后你到哪里我都跟着。”我抓起地板上的水果刀,想也不想往手脉上直直切过,从手腕到手臂的地方,肉被剖成两瓣,连带着滚烫且绝望的红液也喷测出来,和你刚刚流下的鲜血相溶。

“我不想回家了,你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走。”我走到你身边,沿着墙壁坐下,不理会门外机械刀具的摩擦声,就只想静静地跟你在一起。

入睡前我又看到你一手拿着辣椒酱,一手拿着锅铲,笑嘻嘻地站在锅子前和我说话。

“今天的辣椒肯定够辣,有你吃的。”锅里冒出的雾气把你身影映得模模糊糊地,你转身对着我笑。

“我要把你养得肥肥的,你就再也不会想离开我了。”你充满自信地回头把辣椒勺进锅进。

“嗯…...不分开了,好吗?”我看着你的背影问你。

“不分开,当然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你说。


如果我们最初的相遇不是像现在,那你可能不会爱上我,我可能也就不会爱上你了。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英语:Stockholm syndrome):

又称人质情结、人质症候群,是一种心理学现象。指被害者对于加害者产生情感、同情、认同,甚至反过来帮助加害者的一种情结。此症候群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创伤羁绊,长久的侵害和施压都可能使被害者对加害者产生强烈的情感。当受害者相信加害者的想法是正确的同时,他们便会觉得自己不再受到威胁。

联邦调查局的人质数据库显示,大约8%的人质会表现出斯德哥尔摩症伯群的症状,尤其情感上容易依赖他人,且容易受感动的人更为凸显。

(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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