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之三

飞机盘旋了很久才落地,机长通知大家,这是机场因雷雨关闭前的降落最后一架航班,并祝大家旅行愉快。取了行李走进候机楼,被满山满谷的黑压压人群震惊了一下,夏天的七点钟窗外黑得像洗砚池,雨水打在候机楼顶的声音尤如雷鸣。机场大巴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在售票亭子里声嘶力竭地喊着:“不是不能卖票,我不跟您说了吗?暴雨市区全面拥堵,我没法跟您保证来车时间,您要愿意买票没关系,但多会儿能走可不好说!”

掉过头来,开始跟着人群往地铁站走,结果离着站口两三百米就已经挤不过去,人群骚动着嘀咕:“完蛋!地铁进水了,停运。”出租车成了所有人最后的救命稻草,人流上浮动着大包小包开始向出租车候车处宣泄。我觉得其实赶过去也没多大戏,毕竟这城市风和日丽时出租车也要排上差不多一小时,跑与不跑这两步,根本没多大关系。事实证明了我的真知灼见,因为连扶梯都已被黄色警戒线封闭,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喇叭吼叫着请大家不要拥挤以免踩踏。

情急无聊之下,拉着箱子在停车楼里转了一圈,历来找不到车位的地方几乎看不到车,能下脚的地方或站或坐都是面带绝望的等候者。得,决定去出发层碰碰运气,因为那儿有吸烟区,起码闲着的时候还能抽根儿烟。抽完第三根烟,我开始有点后悔出了候机楼,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里面找个椅子躺着睡会儿,到如今哪怕哪只脚站累了换个姿势都得讲究点速度,因为不定谁的脚瞬间就会把这空隙填满。

一个年轻的交通警晃着警棍在行车道上来回的巡视着,他的职责已不是管理来往车辆,而是不断把索性站在行车道中间的人们轰到便道上去。“这机场现在得淤了五六千人了吧?”看他路过身边,我问了一句,他扭头看了我一眼:“五六千?头半拉钟头,我们通报就是滞留八千人了,这会儿估计不到两万,也得一万八。”“两万,好家伙!”人群中一片啧啧之声,“我刚才看新闻说,市区降雨快一米了,有这事儿吗?”警察还没回话,已经有人抱怨起来,“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定高铁走......”“早知道?早知道尿床还就睡筛子了呢!天气预报说还有12小时降雨,高铁啊,也未必。”小警察翻翻眼皮,不再回话,开始往回走。

......

一串灯光从匝道上盘旋而上,大家瞬间骚动起来,“有车!”“来车了嘿!”“是出租车!”眼尖的人们大喊着,随着车灯的闪动,开始涌上行车道,追逐着出租车。我想这司机一定很慌张,因为本来想靠边停车的他,活活被人群挤到了六条行车线的中心,重重的紧急刹车。没等车上的人下来,车门和后备箱都被人拉开,有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往里扔行李。计价器还在哒哒哒地打着车票,司机一脸茫然地下了车。前座的乘客还没下来,后座已经拥进去最少四五个人,正在为了一丝空隙彼此拳打脚踢。

小警察抽出警棍分开人群挤进去,“驾驶本、行驶本,运营许可证!”“啊?”司机完全没醒过闷儿来,“师、师傅,这真不怪我,您都看见了啊,我知道这儿不许拉活儿,可您看看,这......”

“都下来,都下来!”小警察吆喝着,“这车不走了!”可是没什么作用,横在后座上的几位还在彼此较量着柔道技术,车外的人也在有的把他们往外拉或往里推。拿到了三证,小警察暂时不再管车上这些人,走到一边开始用对讲机联系。

两三分钟,他回来了,司机可怜巴巴要伸手伸手接回三证,却看见警察一股脑儿全放进了自己口袋里。“经请示上级啊,目前机场滞留旅客过多,容易发生公共安全事件,现征用热心人士社会车辆疏散旅客,在不超载的情况下,将大家运送至三元桥地铁站,每人400元车费。”

听到这个车费标准,后座的人们不打了,下车比上车还快。“小孩儿呢?小孩儿也400吗?我们不占座儿,抱着还不行嘛?”没等警察回话,我抱着箱子先上了车,两秒钟又跟上来两位,我们在黑暗里对视一笑。“人满啦!人满啦!”前座的旅客还没下去,警察拉开车门,“您怎么着?是下来,还是跟车回去?”我想这哥们也是刚刚从震撼中清醒过来,“我?下去?下去干嘛去啊?瞧我今儿这事儿赶得。”“那行,您也是车费400元,请先缴费。”“啊?我也是啊,嘿!我这前后600块钱,机场一圈儿游。”

我们几个上了车的,在黑暗中摸索着钱包交钱,没能上车的人们开始围着出租车愤愤不平,“哪儿有这种事啊!这不是坐地起价、趁火打劫吗?”小警察从我们手里接过钱,“对不起,我们是按上级指示,目前这辆车已经不是运营出租车,是被北京市公安管理局在非常时期征用的社会车辆!靠边儿!靠边儿!待会儿还会有车来,决定坐车走请大家排好队准备好钱。”小警察把钱交给司机,“我的警号XXXXXX,你三证在我这儿,你把这几位送到三元桥地铁站,别打碚儿直接掉头回来,听见没有?机场这疏散完毕了,三证一准儿还你,机场高速上积水严重,请注意行车安全。这是车费1600元,请清点一下。把你那顶灯灭了,计价器扣上啊!”

车开了,我能看见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还在哆嗦。“哥儿们,稳着点儿嗨,甭着急啊,我们几个都不争分夺秒的,你慢慢开。”车速并不快,能看见高速上的积水像海边的浪花,不断涌上车头。司机腾出手来,想从口袋里掏烟,几次都没成功。前座的乘客掏出烟,点着了塞在他嘴里。“王哥,你看,这怎么话儿说的,又让您破费,待会儿我把钱退您,这不好意思。”前座又掏出根儿烟,自个点上,“你别骂我啊,这狂风暴雨的,你把我从槐树岭送过来,没让我陷在这儿,又把我送回来,我还让你退钱,那我还是人吗?没听见人警察说吗,你现在不是出租车,你是协助警察疏散拥堵的社会支援车辆,就你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这么深水里开车,踏实拿着你的,哟!慢点儿,慢点儿!”

一辆大巴从边上驶过,出租车摇晃得像巨浪里的舢板。“跟它后面,对,对,咱就跟着它开,它能把水冲开。”后座的我们几个都抱着箱子,自己不方便点烟,只好彼此互相点上。司机深深的嘬了一口,缓过点儿劲儿来。“咱不没经过这事儿嘛,您说我这晚班今儿刚接车,第一趟活儿好容易走到这儿,这警察一跟我要三证,我血都凉了,他要一罚,公司安委会再一罚,我这个月又白干。”

......

从机场开到三元桥地铁站用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在暴雨中拉开车门接过箱子,让我们能够下车。雨很大,撑开的雨伞在风中瞬间就扭曲得像一朵枯萎的野花。“别玩儿命啊!实在不行就早点收,听见没有!”前座在司机耳边大声的喊着,“没事!哥哥,您放心吧,警察给收钱,一趟1600,没当过这么美的差,我今儿晚上豁出去跑它十趟,明儿我就请假交车,带媳妇孩子出去玩儿一圈儿去,开车好几年了,暑假都没带他们出去过。”司机的眼睛里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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