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0)
眼下四周的山势借着月光,依次呈现出了一个分明的轮廓。同样泛着银光的湖面,似有若无地偶然传来噗通一声。一只公鸡啼鸣了起来,声音嘹亮而又高亢。伴随着公鸡的鸣叫,夹杂的是一声半响嘎的一声。出入口处一旁的那幢双层建筑在夜色与银辉的浇筑下,已和库区整个融为一体。我不由转身将目光投向来时的山路,此刻的它光辉无比,顷刻间便与我心里的一个念头交相辉映,映照出了一片影影绰绰的模样。高大挺拔的桉树林此刻浑然天成,自成一体,即是一个整体又有着其间个体依稀而又明了的分界线。背水坡下方的神秘莫测在这样的时刻,在一种黑却保持着自我更甚于想象的情境之下,仿佛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般存在着。我收回目光迈开步伐,慢慢向着几个小时前的聚会之处走去。四下弥漫着的寒气逐渐将我团团围住,不断突破着我的每一道防线,侵袭着每一寸的肌肤,让我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仿佛就是要我知难而退。我固执地不为所动,直面着眼前的世界,思量着这道屏障的深度,揣度着这被层层包裹其中的深层寓意;我有能力将其层层拨开吗?我不无感慨地还是将外套穿上,双手伸进两侧的衣兜里,对着深空中那张明媚的脸庞再次报以一个目光,满怀敬慕之情。它大概是感到疑惑吧,于是借以漫天星辰的眨眼,好像说道,我们认识吗?此刻,我几乎不知所措,流露出了羞赧的神色,竟无言以对她的询问。我故作镇定地再次抬头,与她那和蔼的目光相对,在内心说道,好久了,却依旧只是淡淡一笑。走过坝上管理房,我停住脚步,将目光停留在湖面上,观赏起倒映在其上的月亮和伴随着的星星点点光亮。这时如果要有微风的助力,倒影大概是会变得鳞次栉比起来的,一时的打散。那么这影像终归是无法消散开去的了,只会消逝不见,或者是被另一个强光掩盖。这也许就是影子的魅力所在吧。我又是在追求什么呢?如果我们所追求的爱情不过是一个倒影,一个永远只会让我们魂牵梦绕而无法真正触及的影子,这难道不是一个过于残酷的笑话吗?刚才梦中的情形是什么呢?不过才一会儿功夫,梦中的内容却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只留下一抹空洞的忧伤气息。倒影。倒是相得益彰!
我在石板上的一角坐下,目光掠过铁桶看向远近的重山和平静的湖水。它们还是我昨天看到的它们吗?漫山的石头上附着着的一层层苔藓是否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在风的作用下发出轻微的嘭的一声,然后洒落下些许的遗骸呢?湖水每天不停歇地撞击着迎水坡,检验着自身的力量并不断着试探着坝身的质量,在岁月的调解之下,却丝毫未见和解的迹象。如果我是生活在远古时期,当我在某个夜晚醒来,同现在这般坐在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上,观赏着眼前的一处湖水,我是否会在这样的观察中越发不解起来呢?然后耐不住好奇心,走到湖边掬起一汪清水,查看起手中是否会有它的存在;或是更大胆地找来一段粗木,放上,将整个身躯俯在上面,划过去,只为触碰到它,一探究竟。大概这之后只会更加困惑了,不明白,却至少知道湖面上的它并非那么牢固。我一个抬头,又将目光注视向天幕中的它。倏忽间,一道光亮拖着不长的尾巴,快速地从它的下方一闪而过。我亲眼目睹着它的消失,无动于衷;我依旧直视着它,不过一会儿,竟有些埋怨起自己来了。三次之约难道不是我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吗?一次就不可以吗?几声鸭子急促的嘎嘎声传来,我收回目光投向那面斜坡,可并未看不出什么异常,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我不放心地起身走到迎水坡前查看,在月光下,它们错落散布,不是站着就是蹲着于坡道上。公鸡的啼鸣声又响起了,尤为嘹亮。这次它不再单调,刚刚停歇,另一只紧跟着接续了起来,紧接着这样的声音依次交替了几个回合方才作罢。可它们在哪里呢?我顺着声音的方位查找,一阵打量下来,却还是未能一探它们的身影。
“那不是台阶,我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台阶!”
我双手抱胸,凝望着眼前的朦胧层峦群山。那张萦绕于心的脸庞不由又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啼鸣声又传来了,打破了我的沉思,我不过一个低头看过去,却反倒看到其中的一只。它啼叫几声后停住,继续走动,紧接着又仰起头继续发出几声嘹亮的呼喊。这个勤快的更夫,这次打更之后便把工作完全交由另一位,随之只是单纯走走停停起来。一股愈发强烈的饱和感从小腹下方通过神经末梢不断袭来。我望了望四下,最后转身向着山路的最后一道陡坡走去,站在了道路一侧的边坡前。我此刻一点都不感到轻松,倾听着水柱打在泥土上的噼啪声,紧盯着眼前的动静。我直到周围又复归寂静,才松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我刚才所排出的水份,对大自然来说也是养分。绿色植物吸收二氧化碳,同时释放出氧气。煮个水喝。车上还有一盒雀巢咖啡。我步履轻盈地向着车子走去。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我来到车后,从衣兜里掏出钥匙插进车后箱钥匙孔打来了它,拿出一袋装有卡式炉和一个铝制水壶的袋子放在地上,又取出另一个购物袋提在手上,借着月光翻找起那盒咖啡。最好再拿上几个一次性纸杯。昨晚有用剩的吗?天价的猫屎咖啡来自麝香猫咪的粑粑里。保险点还是带上,省得再来。欧洲还有经过蛆虫发酵的乳酪,也是贵着咧。此刻有种异乎寻常的感觉在心里渐次弥漫开来。好像在干着什么辉煌的事业,又或是生死攸关。把它们都放装卡式炉的袋子里一起带过去。我弯腰打开袋子,将它们随便放了进去,随后挺起身子伸手将车后箱关上,从地上提起它朝石板走去。古人用于祭祀的五牲都得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齐整放到祭奠台上,否则就有亵渎之嫌。阿嬷和外婆就是怎么干的,虔诚得很哩。下午买的那两桶四点五升装矿泉水在哪了?哎呀,是不是忘记拿了?我将袋子放在石板上,几分窘迫地站立着思索起来。两坛女儿红都记得拿,怎么就忘记水了呢?也不能全怪田沅,还是自己大意了。
去房子里接水吗?
是啊,三更半夜的,难道因为这点小事去吵阿婆。
一个模棱的印象忽地在脑海里闪现,我疾步向着车后箱走去,匆忙打开它,从右兜里掏出手机摁亮,借着它的微光再次翻找起来。不过一会,我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它们。这个意外的收获超出了我本来的期望,居然一下子得到两瓶。大概是父亲什么时候落下就遗忘了的。五百五十乘以二就是一升一。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我赶忙关上后盖,带上遗失的美好,连忙向着下一个可待奔去。我生怕自己对它有失周到,依次从袋子里拿出它们在石板上放好,先是打开一瓶水倒入少许将水壶过了遍,倒掉后添至九成,才小心地将它放到炉架上。我用右手转动起点火开关,两下点燃了炉火。我重新在它的一旁坐下。
现在复归于平静的心情,慢慢地又被先前走出帐篷时的情绪所主导,说不上什么忧伤或是快乐,不过是被这深夜的月光洗礼了一番。漫天的星辰仿佛一点点的雨珠,打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让我的全身发出阵阵地颤抖,徐徐的余韵径直沁入我的心田,滋养着感动和有幸。这样的情景对于那时准备走出帐篷的我来说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不可想象也就意味着碰巧,或者叫做刚好,即运气。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命运,觉得那些大行其道的宿命论言说,不过是人作为一个渺小的个体,在心灵的宽广与现实的逼仄之间,被困于一种被扭曲的情境罢了,犹如从水面看插入水中的一根木棍,你在怎么看它都将是仿佛折了一般。
围坐在铁桶周围的我们,除了我与张扬坐在石板上,其他人则坐在借来的竹凳子或是木凳子上。当你想要的是大家畅所欲言,并且是在缪斯的指引下的畅谈,这样的要求似乎就有些难办了,即便是请来了狄俄尼索斯,也还是有可能会感到无可奈何。这时的我推翻了先前认为的何安与夏麸之间的相似。这位坐在我对面的女生,经过接触,让我越发感到她与夏麸在气质上的不同。她的外貌是动人的,从骨子却渗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样的气质与她赏心悦目的外貌相结合,产生的便是一种明艳的高冷。夏麸是这样的吗?我被她所吸引,即便我对夏麸依旧是陌生的,在她们二人之间,我还是能够很快做出一个区分的。至少她不会给人一种首先被拒之门外的感觉,而是也许反倒会询问起来;她的气质更具有一个东方女性的淡雅。所以还是很难想象何安居然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可她既然会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有她存在的必然前提。就像我一般,我又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这样一个荒凉的水库坝上呢?酒醒咯。当然,也可能是大地太过坚硬。人就是不能娇惯,否则在困难面前首先势必畏首畏尾。摁亮手机那会显示的是零四三七。快五点了。一旁的郑杰倒是睡得踏实啊。还想叫醒他来着,可扰人清梦,更何况是难得的,那就算啦。可她终归还是对那条好友申请选择置之不理。尴尬。两边不讨好的单聿此刻尴尬于自己刚才的评论唷。
我转头低下看了眼被燃烧着的水壶,随即收回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湖面上睃巡起来。阿拉丁的神灯。忘记擦一擦水壶了——一下子蹦出一个满足你三个愿望的神仙。信不信由你。现在居然还有人相信什么寻魂卜先知。普通人的一生终归是按部就班。出生,慢慢长大,开始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敌意,同伴们渐渐分道扬镳。读书,或是临门一脚主动也许被动地双脚慢慢踏进生活的漩涡。接着谈个恋爱做个爱,结婚,传宗接代。有能力的赚个钱当个官,光宗耀祖。人到中年,生活被生活经验挟持,变吗,不可能的!有些人表明自己一身淡然,已然超脱于这尘世,由衷推崇起先哲的阔达人生。什么是人生呢?老年人的生活渐行渐近,随着日出日落;在夜色人静的时刻,记忆则像一座决堤的大坝,汹涌澎湃滚滚而来,各种雄心壮志和往事随之纷至沓来,一幅辽阔的鸿篇巨制回忆录在脑海里犹如脱缰的野马,不受羁绊地自在奔驰于心田里那片无边的旷野之上。有多少时刻是哀伤或者感动呢,又有多少时刻是悔恨或无动于衷呢,这就一生了吗?开始信起了佛,对着一知半解或是全然未知,也许是知道的,不过……总之,既然……老了,就要学会和明白四大皆空。最后在生命渐渐冷却的时刻,等待,嗝屁。话说回来,壶里的开水一旦沸腾起来,难道不是蒸汽连连吗?孙悟空可不还在炼丹炉里呆了四十九天。信则有,不信则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上申韩者,其下必佛老①。前半生不遂人意,后半生躲躲藏藏。这话用来形容八大山人倒是更为贴切。看看人家画的猫,活灵活现的哩。好多都被收藏于故宫博物院里。在开元寺的大雄宝殿五方佛前石柱和横梁接合处,有着二十四尊两两相对的人首鸟体的雕刻。来源于古印度的神话传说,随佛教传入中土扩散而出现在一些寺院。迦陵频伽。温陵路城雕的设计灵感就来源于这二十四尊人首鸟体雕刻。听说——
①语出自王夫之《读通鉴论》。申韩即申不害和韩非子,二者皆法家代表人物,主张严刑酷法治世;佛老即佛教、老子和庄子。
嘭,嘭,嘭噗噜……
我赶忙站起来转身伸手关掉火,从堆叠的纸杯里拔下一个,打开咖啡盒并拿出一袋借助锯齿状边缘撕开一个口子,倒入杯子然后先冲上些开水摇晃起来,充分融化后才冲到大致满。我享受着咖啡那扑鼻的香气,忍着烫手迫不及待地小心将其拿起小啜一口,随后才满足地将它放下,在它的右边重新坐下。
一阵微微的寒风从我的额前拂过,此刻的湖面根本不为这阵风的撩拨所动,只不过月亮却心满意足地伴着它们的轻抚,动了动自己的身姿。伴随着微风的游弋,刚才还遍布的星星点点的一闪一闪星辰似乎少了;它们玩起了捉迷藏吗?以前有次求着老妈让我跟着去赶开元寺的庙会,之后隔天早早地便被叫醒,带着满脸的倦容,坐在床上的那会突然感到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睡到自然醒了。这时的眼皮迎合着我的思绪,每一个张合都变得曼妙起来,挣脱了空间和时间的束缚,意识游离于有与无的临界。在一个低头之后,仿佛过电般,身体机能随之本能的对周围产生一种防卫,迷糊地半睁着眼抬起了头。在这样接二连三扶正脑袋的本能驱使下,一个这些天反复憧憬的预期挣脱了枷锁,犹如一股脉冲,直击意识的混沌,呈现出一派光怪陆离,并随着光影的消散,重新显现出一个形态,即刻被付诸于解码区域诉诸于语言被编译,妆糕人。一下子,这三个字组成的名词所代表的小糖人和它所预示的甜滋滋刹那间完全涌现了出来,我即可便完全清醒了。
醒了的他可没再左顾右盼,一溜烟地下床,叫起了妈。这时的母亲从厨房外走进来,没见好声,而他却急得都快哭了。那时的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担忧感裹挟着;憧憬越是丰满,就越经不起现实哪怕一根针头的轻轻一戳。我伸出左手用食指试了试杯子的温度,才将手握住它,不无向往地拿起轻呷了口。过几天就是生日了。有次刚从楼梯走到三楼,在拐角处却与一个急匆匆从另一侧出现的同班女生撞了个满怀,直愣愣地扑在我的怀里。我们都没有只言片语,她赶忙抽身,一溜烟就消失在楼道里。平时倒是没怎么留意起她。身材高挑,脸蛋也还行,就是黑。非洲来的黑妞。八九十年代的温陵城边上满是绿油油的庄稼呢。那时爷爷还养了只猫,就是老喜欢锨桌罩,老鼠却不见抓一只。冬天里时常随着奶奶在院里晒太阳,懒洋洋地趴在她的脚边上,不时还舔一舔爪子。后来就那么不明不白死了。爷爷说是因为贪嘴,吃了人家诱杀老鼠的食物中毒而死的。各以所好为祸。那会的我和老姐都喜欢去捉弄它,不用复杂,拿点巴浪鱼干就能诱得它直奔过来,对着你手上的鱼饵,反复地跳跃试图够着,喵喵直叫。初中那会对自己的姓氏感到好奇,问了问父亲,他根本不以为然,于是就问爷爷。阿公说我们是清末才来到温陵的。那会他的父亲刚满十八便被抓去当壮丁,途中乘机逃了,不敢再回家,从河南一路逃难到了福建,最后来到了温陵,在清源山下的少林寺隐姓埋名出了家。待到了清政府倒台后次年才还俗,并在清源山上开荒定居,娶妻生子。有一次阿公说到高兴时,说道,我小的时候还在山上的寺院里跟弘一法师聊过天咧。阿公说他十七岁就当爹了,好像炫耀又让人感到那个年代这不也是家常。于是嘭嘭嘭,不过十几年功夫一下子得七仔。三男四女,父亲是老六,只不过我的大伯早早便夭折了。这会的天空不再是刚才那般了,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月亮躲到了云里,天上的星光唯独只剩下北极星的闪烁。我再次拿起咖啡品了小口;我感到几分的缱绻的情绪氤氲在心里,让我感到一股什么在心里积攒着,只等待着一个契机。这大概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感觉吧。在宗教里这种体验可谓被发扬得淋漓尽致。《旧约圣经·出埃及记》中提到,希伯来人是神特选的子民,将来救世主弥赛亚要降临,拯救以色列人。每个宗教的教徒都自称接受到了神的启示,认为自己是神的选民。古代的道教也有类似的思想,叫种民或善种人。呵呵。还有一种舌尖现象,话说道一半却瞬间忘记自己下半句了。那是不是可以说此人是被神暂时遗弃了呢?有选民就得有相对的弃民嘛。马原认为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小说的命运只会是死去,冠名以博物馆艺术。这位博尔赫斯的门生总归没能跳出自己设定的圈套。
我坐不住了,站起来,我首先看向了房子,转而掉头慢慢坝上走了起来。我不过才走几步,便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帐篷处走来。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警觉了起来,脚步随着目光同样变得警惕,每一步都让我感到特别的夯实。我感到对方的步伐也慢了,但我们的距离还是在慢慢拉近。是谁呢?对方的身影随着步伐渐渐显现在管理房的灯光下。
“早。”
“你没睡吗?”
“它对我们似乎都不太友好,不是吗?”
她不说话,四下打量了起来,最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我的,说道,所以?看来还迷糊着呢。我不由笑了笑,没什么所以啊。我说完就将拿在手中的咖啡拿起喝了小口。不再烫嘴了。来杯吗?我霎地才接着说道。她这时已将目光移向湖面,并不答话,若有所思状。来吧,请你喝杯咖啡。仿佛被惊醒一般,她猛地转回头只是愣愣地瞧着我。我不等她回答转身径直朝前走去。
这就二零零七年的最后一个清晨了吗?
我抬起手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收回目光,边向前走边从右衣兜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五点零一分。我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向着黑魆魆的湖面瞧了瞧。我此刻本能地将外套的拉链提了上来,双手插在衣兜里,眼睛看着前方那个此刻正弯腰干着什么的他。看样子应该是醒了会,不过也有可能是一晚没睡。眼睛跟着帐篷里的漆黑一片斗起了法,激烈程度不亚于百米冲刺。最后败下阵来,也就只能是逃之夭夭,躲到了寂静无声的深沉夜色里寻求庇护。呵呵。一旦醒过来就感到地面的冰冷,还不如起来。她们俩倒还睡得挺香呢。人要真特困的时候,只要有一个地方能舒舒服服地躺下,那便是席梦思了。说不定站着都能睡着。早上跟阿伊约好了,去给阿嬷梳个发型。我的头发箍起来会好看吗?彼此来个束发,做个造型,一遭穿越到秦汉唐宋明。呵呵。给阿嬷做个花髻。顺带自己也洗个头,才一天的功夫都有点发黏的感觉了。
“有点烫,给你放这。”
他边说边将堆叠放在一起的木凳拿下一把,把它放上,又取下一把竹凳朝我的方向放下。谢谢,我说道,走了过去。他重新拿起放在石板上的杯子,并在一旁坐下。早个四十分钟的话,你看到的夜空将是不一样的。他说着的功夫呷了口手上拿着的咖啡,并再次抬头看了看夜空。
“有什么区别吗?”
她边说边坐在了竹凳上,伸手碰了碰杯子,缩了回去。纸杯导热快,等会就不会了。我露出了笑脸说道,看着她,在心里再次衡量着刚才的比较。有些景象是必须亲眼目睹的,否则是无法体会到它的独特的美。她似乎并不相信我此刻所说的,只是面露笑意瞟了眼我,又将目光看向前方的房子,不置可否。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是啊,天快亮了。”
“你说你跟郑杰也是通过读书会认识的吗?”
“天涯论坛认识的,是不是难以想象呢?”
“难道不是难能可贵吗?”
“呵呵,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何安跟着笑了起来,伸手又试了试杯子,随后拿起了它到唇边,小心地呷了口。我能请教你个问题吗?我连忙开口说道,直视着她洋溢着愉快心情的脸庞。你们女生是怎么做到一见面就打成一片的呢,就像你跟魏伊?
“魏姐姐的气场太强大了。”
“我是说真的。”
“你不会是暗恋着魏伊吧?”
“完了,我跟郑杰从此成为情敌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就不能主动对魏伊表示出好感吗?”
“所以,问题不就显现了?”
“一九九九年那年,张艾嘉执导了她人生的第一部电影《心动》。电影一开场便听到她磁性的声音娓娓旁白道:如果相识是一种缘分,那分手是不是也是注定的呢?人与人之间的一切都好像发生得很自然很简单,可是,却也不尽然。这画龙点睛的几句寄语,大概就是这部电影想表达的吧?”
“这样说来倒也是合乎情理。日本的禅语里有种说法叫做一期一会。《涅槃经》曰:夫盛必有衰,合会有别离;《未生怨经》曰:盛者即衰,合会有离;《法句经》曰:合会有离,生者有死。后人据此道:会者定离,一期一祈。不过吧,有另一个声音说得也同样蛮在理的,只讲道理,不讲原理,只有结果,没有过程,这就让人很难理解了。何姑娘认为呢?”
此刻,何安拿起咖啡喝了口,目光直视着依旧漆黑一片的远处,神色安然,对于我穷追不舍的追问,并未流露出什么懊恼或者不快。自然而然吗?不信!美国旅华作家赛珍珠凭借小说《大地》获得普利策小说奖,并在后来收获一九三八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可就是因为《大地》讲得是华夏大地一个普遍农民在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于是在当时便受到国内文人墨客的排斥和冷遇,一度不为国人所知。也是她最早将《水浒传》翻译成英文。我颇为感慨地再次拿起咖啡呷了口。性格先决地对我们面对人生每个选择时是一股强有力的推动力。这大概就是林徽因、萧红和赵清阁等等的才女面对同样人生,走出不同人生道路的一个原因吧。可说来真是让人失望,这么多的知识分子,这么多的一代代才子佳人,阅读她们的人生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对时代和人世的一种品味,却也同时让我们迷失在丛林当中。难道人对待人性本身就是无能为力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理性与本性就是不同的两个独立局部,你可以说它们同时服务于整体的意识,却不能说它们谁就凌驾臣服于谁。郑杰喜欢魏伊,我迷恋于夏麸,眼前的这位呢?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这群本就不相干的人相聚在这样一座荒凉的水库上,可这就是终点了吗,还是这将会是另一个新的起点呢?
“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吉尔·德勒兹在亚里士多德、笛卡尔、胡塞尔等人的基础上,提出了他自己的认识论,他认为:所有作为前提的符码、定理等等,它们并非偶然而生,却也并非自在有理。它们就像神学,你信,它就是,它的理性逻辑就运作。理性永远是一种从非理性中雕刻出来的信仰,并非隐藏于非理性中的某种原理,而是穿插于非理性元素之间、仅被定义为非理性元素之间的特定关系。所有理性之下,都存在着疯癫和流动。”
“汉传佛教法相宗认为诸法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主张一切现象皆是因缘果报的心识依三自性而变化、显现。面对语言时常指向不可言、仅意会,朝向似是而非的无能境地,即诡辩,维特根斯坦则坚决地主张,语言应当回归它的本质,哲学则是作为对心灵的一种启迪和治疗手段。”
“对咯单哥哥,缘分。谢谢你的咖啡啊。”
“呵呵,日出东方夕阳红咯。”
“一生得几回年少,又何苦庸人自扰……”
她忘怀地清唱着歌曲,并不时向我投来烂漫的一笑。此刻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是这样的鲜明,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做作或是生硬的距离感,浑然天成,自带着造物主所赐予的美貌、语义中的美好向往,不断冲击着我的视觉,让我的官能与思想一度背道,责备起自己的轻率判定。我也没想到我居然懦弱到如此地步,大气不敢出一声,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喂,醒醒,醒醒,单聿。一曲唱罢,她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了番,伸了伸腰。天色开始蒙蒙亮了。她边说边走向迎水坡,目光居高临下俯视着隐隐显现的湖面,呷了口咖啡。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看,又谁也起来了。”
我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只见得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并肩而行着。不对,后面还有个人。郑杰吗?
“田沅田雷还有……是郑杰吧?”
“估计不出十分钟魏伊的身影就会出现。”
“是吗?”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居然还看不出来。诸葛亮的借东风,难道不是细心观察的预判。有些时候你简直不明白男人的思维,他们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就好像是世界的错,造物主的瑕疵、偏心。有多少男子的大脑不是在头上而是胯下呢。深受其苦的秦始皇因此便不设立皇后了,秉承芈月老祖的懿训。吕不韦倒是溜得快,可却也是躲不过十五。在站高位也意味着容易自我陶醉、容易产生对权力的迷恋,否则他要是急流勇退也就安享晚年了。王莽的悲剧是怎么来的呢!雷也睡得不好吗?应该没人会说自己睡得好吧。三人的脚步倒是并不见快,慢悠悠地踱着步走来。天色渐渐发亮了。三尊大神四平八稳地走来,地面随着他们的步伐不禁阵阵颤抖起来,吓得附近的鸭子、公鸡、母鸡还有躲在羽翼下的小鸡没命般四下逃窜起来。瞧啊,越来越近了。还是先打个招呼。
“早。”
“早啊两位。郑杰,魏伊没在你后头吗?”
早。你们醒了很久吗?田雷问道,目光从我游移到何安身上。我还来不及回复,只听得郑杰用揶揄的语气说道,“昨晚还是喝少了吧?”怎么就轻信何安的话了呢?我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正在拿凳子的田沅。我霎地回头对他说道,水刚烧的,都来杯吧,随之又瞧向另外二人。
“你们很早就起来吗?”
田沅说着不禁四下环顾起来,最后看向单聿,阿婆醒了吗?应该没吧,单聿回道。家里有煮了粥,等他们醒了一起回去吃。他就像是只对着你说一般,我不由在他的目光里会心一笑,他则掩饰地紧随单聿一句“趁着水刚烧啊。喝杯提提神。”赶忙将目光转移向他们。只见得田沅率先动起了手来。
“田沅,我跟郑杰的也一起泡了。”
行。行啊,我可以泡何安吗?挑战刺头,看看是你的刺尖还是我的骨头硬。针尖对麦芒——不试试咋知道谁更厉害。动作无需太大,轻轻撕开它的面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角。哦呦,看见啦,灰不溜秋的。紧接着胁迫道,招还是不招!只见得它们个个镇定自若,一身大义凛然状。那就别怪我了,小的们,上刑。靠,有点多了。还没全融呢。倒点到那个杯子。随着我拿着的角度的倾斜,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够了。一切尽在掌握中。再撕他个两袋,成全另外两个杯子。即便打心里排斥郑杰,可也是自己的问题。朋友就是朋友,心情自己慢慢修理好。好不了再说呗。简直不明白自己此刻的愉快心情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