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你—斯人

1)


吵吵嚷嚷的酒馆里,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算账。低着头,神情专注,衣领紧密,仍掩不住脖颈的粉白。


“老板娘!”一桌食客忽然拍桌叫着。


老板娘有一对弯如柳叶的眉,微微一蹙便舒展。她抬起头,露出秋波盈盈的眸子,噙着笑意,柔声问道:“客官怎么了?”


为首的富商模样的胖子整个人都酥了,不自觉降低了音量:“怎么我们坐了这么久,还没人招呼我们?”


老板娘瞥了一眼忙得脚不沾地的店小二,想着或许该多请一个伙计了,但她又着实舍不得那些工钱。


心里转着念头,手脚却不慢,快步走到这桌边,笑问道:“客官要用些什么?”


富商扬起头来,状似随意道:“把最贵的菜都给我上一道。”


老板娘笑容更灿烂了,一边记下了一边又笑道:“可要喝些什么?本店的酒,童叟无欺,方圆十里都是顶有名的。”


富商笑了起来。


“这样。”富商无意般地抓住了老板娘的柔荑,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你能喝多少,我就要双倍,都算在我账上。”


老板娘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柔声笑道:“您这么有身份的人,说话一定是算数的。”


在富商自矜的笑容中,老板娘脆生生地喊道:“小二,去把酒窖里珍藏的五十年花雕搬来。”


小二是个憨厚壮实的后生,闻言二话不说便下了酒窖,一会儿工夫,便搬来了两坛子酒。


老板娘揭开封泥,酒香四溢,在富商僵硬的笑容中,对着酒坛便开始灌。


“好!”见此海量,周围食客都拍手叫起好来。


老板娘很快喝完一坛,颊上飞红,又搬起另一坛开始喝。


当她放下酒坛的时候,富商已经目瞪口呆了。


她缓了缓,笑道:“五十年花雕,我喝两坛,你买四坛。一共六坛,承惠……”


话未说完,已被富商冷着脸打断:“你有恁好酒量?莫不是这花雕中掺水了吧?”


老板娘勉强撑着桌子站稳:“本店诚信经营,从不掺水。这些食客许多都是多年的老顾客,尽可作证。您若实在不信,还有四坛您慢慢试,若有掺水,分文不取!”


富商摆摆手,冷道:“我看你是喝醉了,懒得理你。不吃了,走走走!”


说罢便招呼朋友要走,店小二搬起条凳拦在了前面,梗着脖子:“不付账休想走!”


“嘿!”富商挽了挽袖子,冷笑道:“我这几个朋友,可都是道上的。动起手来没个轻重,你可想清楚,落个伤残什么的,合不合算。”


店小二有些慌乱,看了一眼老板娘,把牙一咬,寸步不让:“不管那许多!吃饭就要付账!”


周围有食客看不下去了,出声道:“我劝这位老爷莫犯浑。这位娘子的相公,已是举人,有了官身。现今进京赶考去了,若金榜题名,你想想看后果?”


富商嘴硬道:“考生那许多,偏这家就能中?再者说,即便中了,还能看上一位当垆女?”


不等回话,他又摇头道:“算了算了,算老子倒霉!”


掏出银子重重摆在桌上,领着人灰溜溜离去。


老板娘把银子放进怀中,终于控制不住身形,摇摇晃晃瘫倒在地。




2)


锵!锵!锵!


锣声传来,由远及近。衙门小役敲着锣奔到酒馆对面,拍门欢喜道:“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贵公子鱼跃龙门,状元及第!”


白发老妪颤颤巍巍拉开门,笑容满面。


老板娘从酒馆里一溜烟跑出来,喜笑颜开:“我家相公高中了?”


小役插着红花,止不住的又敲了一通锣,堆笑道:“恭喜小娘子,贺喜小娘子!”


老板娘喜滋滋地掏出五枚铜钱,递到小役手中,“同喜,同喜。”


小役撇了撇嘴,颠着手里的铜钱道:“你家可是状元及第呀!”


老板娘肉疼地又摸出一枚钱,“好了好了,六六大顺!”


说罢一把接过县上传喜的行文,将小役推开,嗔道:“我家相公刚刚及第,京上用度大,哪里不要花销?偏你贪要。”


都是乡里乡亲,小役也对老板娘的“吝啬”早有了解,只得无奈笑笑,转身离去。


这边老妪已经紧紧地拉住了老板娘的手,老眼含泪:“这些年苦了你啦,总算是苦尽甘来!”


婆媳两人喜不自胜,心中滋味万般,相拥而泣。




3)


春风得意,马蹄却缓。


状元郎慢悠悠回到家中,拜过老娘,又回房中去见妻子。


才出门,便见门口娇滴滴立着一位娘子。


崭新的红裳映衬得姿态婀娜,眉眼带羞,唇上胭脂鲜艳异常。


状元郎脚步一顿,迟疑了一阵才踏出,轻轻带上老娘的房门,轻声道:“婉儿,你怎的在门外。”


婉儿捂嘴一笑,便伸手去挽状元郎:“人家这不是想相公了么?”


状元郎轻轻一让,小声道:“在房外呢,让人瞧见不好。”


婉儿嘟起了嘴:“就知道相公看不上这小房子了。”


很快又扬起头得意笑道:“不过你娘子可厉害了,酒馆挣了不少钱,足可以买一处小院啦!”


状元郎微微摇头,这里的一处小院,在京城只怕买不到立锥之地。


婉儿察觉到有些异样,小心翼翼问道:“回乡路遥,相公可是身体不太舒服?”


状元郎犹豫一阵,方才低声道:“婉儿,放榜之日,榜下捉婿。我已应了,要娶当朝宰相之女。”


声音轻柔,温和如故,但却如一声惊雷。


婉儿连退两步,堪堪站稳,颤道:“你刚刚,说什么?”


状元郎垂下眼睑,惭声道:“婉儿,我对不住你。”




房门忽然撞开,老妪举着拐棍没头没脑砸了过来:“你个王八犊子,读的什么书!把自己读成了狼心狗肺么?”


“娘!”状元郎跪倒在地,任老母打,流泪道:“儿子也没法子!那可是当朝宰相之女,我若是不肯,仕途尽毁啊!父亲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光宗耀祖,重振门楣。我寒窗苦读多少年,方才跃过龙门,怎可放弃?”


老妪举杖顿住,也抑不住老泪横流,颤声道:“怎么对得住婉儿,怎么对得住婉儿啊!”


婉儿用力撑着眼睛,勉强笑道:“老夫人不必挂心,婉儿没事的。公子也不必烦恼,稍后送来一纸休书便可。婉儿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她又笑笑,重复道:“没事的。”


转身离去。


那红裳的窈窕身影渐渐远去了,状元郎跪在地上,目光一时痴了。


老妪颤声泣道:“婉儿!”晕厥倒地。




4)


时光荏苒,已是十年。


当朝吏部侍郎回乡省亲,衣锦还乡,官绅夹道欢迎。


一应事毕,他换上便衣,却来到了一处酒楼。


记忆中的小酒馆已经翻新,成了一处两层的小酒楼。与京城里的酒楼当然无法相


较,但在这小县城里已算得不错。


站在酒楼外,侍郎大人莫名的有些步履沉重。


他犹豫一阵,又犹豫一阵,终于还是踏进了酒楼。


柜台后响起一个动听的女声:“欢迎客官……”


声音停住了。


老板娘静静地看了侍郎大人一眼,展颜微笑道:“客官要用些什么?”


侍郎大人犹豫着,轻声道:“婉儿,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板娘微笑道:“本店事繁,不便脱身。”


侍郎大人停了一阵,等柜台边的人都走开了,才轻声道:“本官……我此次回来,专为寻你。”


他凑近一步,想要抓住老板娘的手,却又不敢,低声道:“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挂着你,我想与你……与你重归于好。”


他抬眼看着老板娘,眸子的希冀一闪而过,立刻低眉垂眼下来,像等待着宣判的囚徒。


老板娘皱了皱眉,“你那位宰相岳丈呢?”


侍郎大人低下了头,惭声道:“已仙去了。”


老板娘扬起嘴角,笑了笑:“客官若是不用饭,便请回去吧,小店生意颇好,没时间与你说些闲话。”


“婉儿!”侍郎大人急道,伸手要去捉老板娘的手,却被避开。


老板娘板下脸来:“客官请自重。我相公稍后就回来了,叫他看见,说不得你要吃一顿打。”


正说着,门口踏进一个憨厚男子,却是当年的店小二,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的道:“娘子,你看看这是什么,城北的桂花糕!”


老板娘喜滋滋地接过,却仍是白了他一眼:“这么贵,偏你舍得买!”


男人憨笑道:“娘子喜欢吃便不贵,你快去歇着吧,我来看店。”


说完又转头看着柜台边的侍郎大人,皱眉道:“这人是干嘛的?”


老板娘自顾自拆着糕点,头也不抬的回道:“不认识。也不用饭,也不肯走,奇奇怪怪的。”


“兴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男人叹道,从怀里摸出一个铜板来,递给了侍郎大人:“拿去买两个馒头。”


侍郎大人愣怔着,男人已经把铜板塞在了他手心:“拿着吧。”


曾经的状元郎,如今的侍郎大人叹了口气,似苦涩似释然,他艰声道:“谢谢老板。老板好人定有好报。”


他紧紧捏着这枚铜板,转身离去。


隐约听到身后夫妻的对话。


老板娘娇嗔道:“偏你心地好,挣钱很容易么?”


然后是男人憨笑哄着的声音:“不妨事不妨事。就当给咱们肚子里的娃儿积点阴德。”




5)


侍郎大人一直记得父亲临死前说过的话,有些机会,错过就不再有。把握生命中的每一个机缘,才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他想他应该是都已经把握住了。


可是为什么很想流泪呢?





(谨以此文,献给生命中错过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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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情何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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