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必须悬置知识,给信仰留下空间……

康德像

这句话是康德说的。作为其标志性名言之一,它简洁地概括了这位伟人的思想体系:将有限的现象世界归于知识,无限的自在世界划为信仰。康德被后人众星捧月般推崇的认识论与受人诟病的道德学说在这里被结合在了一起。近日重读《纯粹理性批判》的前半部分,看到此处时兀的感慨良多,不是因为其内容,而是由于这句话中隐约体现的悲剧感。

现代哲学以前的哲学家们孜孜不倦地构造体系。他们追求数学一般的精准度,力图从形而上学几个简单的公设出发,最终涵盖宇宙万物。

其结果是,一个人奋斗终生,把体系建成了,后来者却在离其出发点不远处找到漏洞,将整座大厦推到重建,偶尔留个地基。柏拉图留下大纲,笛卡尔留下半句Cogito,康德留下充分根据律,他们体系中其他的一切,几乎都化作时代的旧梦了。

也许人人都可能对哲学感兴趣,但大多也只是停留在问问“我将到哪里去?”这种问题的层面上,而不会为了寻求解答而投身其中的。很少人真正认真对待哲学,其中原因与其说是由于学科本身的艰涩,倒不如说更是由于那些著作本身的虚无性。花几个月时间研究斯宾诺莎,你能收获什么?一堆仅仅是算得上有趣的结论而已。大多数哲学讲座,乃至《西方哲学史》这本书本身,都仅仅停留在呈现观点的层面上,除了应付考试,这些观点如今意义何在?

相比而言,尼采是高明的,一是由于他直接跳过了形而上学,以道德原理作为自己哲学起点,二是因为他不曾建立体系,围绕着几个核心观念泛泛而谈。这样一来,任何的反对意见都不会构成太大的杀伤力。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他们可以从任意一本书入手,无论是花个几分钟,还是几个月,都能颇有收获。

如此,其影响力一直持续至今。无论是谁,只要熟记了尼采的一些语句,无论是为了激励生活,或者显示自己灵魂的有趣,起码也算有点用处。仅仅一句“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和整篇《道德形而上学导论》比起来,哪个意义更大?在现代环境下明显是前者,这与两者本身的正确性无关。

哲学曾经是精英的专属,经过几番教育普及,大众慢慢也能接触些了,如今,除了在高等教育学院和一些默默无闻的爱好者之间,这门学科又变得无人问津。在现代环境的驱使下,哲学的这种命运也许是必然的。花费很长时间而没有显著收获的事情不再有人愿意去做了。再说,把这门学科捧上天的行为本身肯定都是无一例外的意淫。

YouTube 里 School of Life 频道有专栏为大众普及大家思想,抛去一切的认识论与美学,纯粹介绍道德与政治观念。几期下来,讲的最好的反倒是有关存在主义者,那些不算哲学家的哲学家的。评论区总是有人感到不满——知不知道康德的主要贡献是认识论?那为什么不讲?这种问题实际上是多余的,在现代语境里,加缪是思想家,康德是书呆子。

这一切,这一切时间与挫败,都是为了什么?最开始读哲学时我纯粹由于好奇,没想到过这个问题。现在好几本书啃下来,它却成了挥之不去的困惑。终身研究康德与马克思的 Robert Paul Wolff教授在《纯粹理性批判》讲座的最后对学生们说,经典著作的真正魅力在于,正是由于它的漏洞与复杂性,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对它进行重构,形成自身的哲学观。对于真正虔诚的人来说,阅读这本书的过程足以影响他们的一生。

这话说得真好,也许是对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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