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摄影主题:电线杆]
摄影说明:
有些喜爱的东西不自觉就会进入镜头,照片一攒就会发现原来我拍了这么多。
我喜欢仰头看,拍电线与电线杆,他们直挺挺地站立,直伸向天,昂扬向上身正坚挺
正是男子汉应有的模样。
钢子小传
这篇会是伤感而悲惨的故事。主人公叫刚子,比我大十几岁。他的故事可谓传奇,我没把握写好,而且知道的并不详细,只能挑记得住的写。
刚子小时候混迹街头,书是早就不念了,打架倒是常有的事,所以自从我认识他就觉得他身上有股戾气。那时候村里的男孩多女孩少(现在差距更大了),我们村又是山区,外面的女孩不愿嫁进来(比如我姥爷就不同意我妈嫁到这山沟里),而本村的女孩又都往外跑,所以找不到媳妇的小伙子们很气愤,每当外面的女婿来走丈人家,就会被他们围攻。
姑姑年轻时特别漂亮,看过她的照片,放在今天都是美女。她和小叔刚结婚没多久,小叔来村里,在村头被刚子一伙拦下了。我不知道打得有多狠,反正四五个人把他揍回了家。
没过多久刚子去李庄看电影,正好在小叔家门口,小叔带了几个兄弟,把刚子逮住了。在小胡同里,没让别人动手,小叔一个人就把刚子打进了医院。小叔是个非常幽默并且脾气随和的人,年轻时候竟然有这样的故事简直好可爱。我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小叔很帅,年少轻狂的往事也很动人。
刚子也开拖拉机拉过石头,估计没挣到钱。后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似乎一夜之间就暴发了——发财的发。再回来的时候开着八十万的大奔,穿着貂戴着大金链,剃了光头,脸上常常笑呵呵。
他肚子变得很大,走路带风,逢人就招呼。我叫他哥,他亲切的跟我说话,虽然小时候接触不多,但因为是邻居,我对他很有好感,他有了钱我觉得有本事,很厉害。
可街坊们并不都这么想,他们或许知道刚子的钱来路不正,而且暴发者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张扬,刚子又属于表现有点多的那一类,所以引来了人们的仇富心理。
这很正常,要是和我一起长大的苦哈哈兄弟,小时候摔跤被我摔哭了的手下败将突然有天开上了大奔,我也觉得他的钱来路不正。
由于我经常不在家,就和他接触过几次,每次都记忆深刻。
某年腊月底,爸正在准备年货,刚子进来跟爸商量大家伙集资在我们街上挂灯笼。我家出了名的节俭,那自然是不同意,刚子劝也没用,爸的态度很强硬。刚子说那没几个钱,爸说你这么有钱怎么不自己出了,我们没这种闲钱啊。刚子吃了闭门羹,没回答走了。我看着有些尴尬,爸也太直接了。
但他说的也是心里话,村里有钱人喜欢做两件事:春节时候挂灯笼,除夕夜放很多烟花炮仗。
因为大家的想法是一样的——我挣了钱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社交动物最根本的欲望。
所以那几年除夕夜,从八点开始我家就听不见声音了,全是刚子家的炮声。
有钱人家肯定不止一辆车,村里的房子很少有车库,毕竟大家盖房子的时候车比房还贵,谁也没想过能买车,所以大家都停路边。刚子家有两辆SUV,停在在门口,电线杆上装了摄像头监控着。路是公家的,本来谁都可以停车。但某次不知道是谁的车停在刚子的门口,把他的“专用车位”占了,可能也是喝了酒(平时正常状态也是醉醺醺),在街上破口大骂,“谁的破车占了我的车位?****”
那时我们另外两家都没有车,路还算宽敞,他多走个几米也不行,非要宣誓主权。刚子死了之后,两辆车都没了,总觉得街上空落落少了许多。
国内很多地方,家里的孩子考上大学办升学宴,堪比结婚。放鞭炮,收贺礼,吃酒席,有人热衷于此。而我家里从不喜欢搞这些,姐姐订婚只是自家人吃了顿饭,更别说考大学。
我高考那年成绩不错,在整个村子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分数(骄傲了)。邻里们觉得应该大肆庆祝一番,他们也为我高兴。可我们家连一挂炮仗都没放。
刚子也很高兴,来我家送钱。爸说,邻居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没有收他的钱。他可能觉得我们“看不起”,走的时候不太高兴。但我感到温暖,像他那么有钱完全没必要这样主动,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祝福我。
他发财之后、死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上学路上,他看到我在等车就要捎我到学校。我不好意思麻烦他,但他很坚决,于是我就上了他的大奔。哎呀奔驰确实舒服呀,那NVH做的牛逼!
那正是杏熟的时候,他车上有一箱金黄硕大的早杏,那可是一般家庭买不起的好品种。我吃了两个,香甜至今难忘。他还要我拿几个走,我自然拒绝了,想起来真是太要面子,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把箱子都搬走,而他肯定也不会生气。
有些时候不讲面子反而会让人更舒服一些。
我们虽是从小到大的邻居,但毕竟年龄差得多又不常见,我那时候还是高中生,不知道说什么。他性格豪爽直率,就主动问我话题。
他:“有没有找媳妇啊?”(方言的意思就是谈恋爱)
我:“没有没有,我还小,学校也不让。”
他:“你今年多大了,有18了吗?”
我:“没有,刚满17。”
他:“17不小了,办过那事吗?”
我:“没有没有没有,我还是学生……”
他:“害,你这不行啊,我17的时候早就上过好几个了,在棒子地里柴火窝里都弄过,你得抓紧啊……”
我脑袋嗡嗡的不知道说啥好,那时候确实纯洁啊,不敢接话。
但我并没觉得17岁办那事不对,还不至于那么迂腐。想到村里的野孩子们在山中露水间做回归自然的事,像王小波和陈清扬在《黄金时代》里一样,甚至还有点美好,那是青春的味道啊。
说到钱,人们热衷白手起家的故事,听起来津津有味,很是传奇。暴发户的故事虽然也传奇,但人们往往不喜欢,因为发的太快,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昨天还跟你借钱的隔壁老王今天就开着大奔回来了,你啥感受?
暴发户们的钱从哪来一般没人说出来,一是可能来路不正,更多的可能性是,怕其他人复制他的成功。人们生来自私,从小孩子抢玩具就看的出来,大人们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变本加厉。可即使如此,大人们还要教育小孩子,“要谦让,要互相帮助,给哥哥玩~”
“暴发户的钱从哪里来”是人们热衷讨论的议题。
讨论的时候还要悄声说话,趴到别人耳朵上怕被人偷听,眼珠子乱转怕被人看见,语气中略带鄙夷,可实际上心里多少有点酸——来路不正也是钱,咋没砸到我的头上。
刚子的钱哪来的不知道,虽然打扮的像放高利贷的,但没人确切知晓。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一条路走到黑,而是选择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成了正经有钱人。要知道,这在当时可是很厉害的,那些放贷的虽然也风光过,但没几个人抵得住诱惑,最后全垮了。那几年也是波澜壮阔风起云涌的时代,发生了很多传奇故事,详见下文《高利贷往事》。
刚子有了钱,也选择了仕途,像前文中的小李子(由于牵扯到某人的黑历史,父亲怕我惹事,让我删了,所以小李子的故事只能以后过去这阵风波再加上了)。
这可能是几千年的传统,不仅是学而优则仕,钱而多也仕。财富和权力都是男人的春药,他们像哥俩好的AB胶,缺一个都不完整。
于是刚子顺其自然地当上了村长——那些年有钱人当村长确实是顺其自然,个中原因应该都能懂吧。
村委选举的时候每个人自然得有一番豪言壮语,跟美国大选没啥两样,反正都是吹,当上了也不用履行承诺,反正没人监督。小李子上台的时候喊得也凶,结果最终把村里的山卖了土地毁了啥也没干成,只为了捞钱了。
出乎意料的是,刚子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仅没有捞钱,反而自己花钱为村里办事。
他上任的一个月之内,就为村里解决了几件大事:开通公交车,修卫生室,修养老院提上日程,听说还要修路……这些事已经喊了许多年,奈何历任村长要么为了捞钱没空搭理,要么没有本事碌碌无为。
办这些事需要花钱,公交公司凭什么给我们通车?听说是刚子花钱请客、买关系,才终于谈妥。
以前村里的卫生室租用民房,房东家要用房子就得再搬地方,换了几个地方实在不像话。可是盖房子也要用钱,村里没钱怎么办?财政拨款总需要时间,所以这钱大概也是刚子先垫上了。
养老院这事村里人没想过,也不敢想,那是大工程,也就只有刚子敢想,也敢做,好像真的谈成了,但是具体到什么程度,已经问不清楚了。
还有修路这些事,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村里几十年没变过,终于上来一个有本事的了……
当然,由于前述的种种原因,人们对刚子做的事也有不同的说法,毕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统一意见。
有人并不以为这是刚子的功劳,最多的说法是这本就是“上面”规划好的,只是被刚子赶上了;由于固有印象,人们以为领导给村里拉工程是为了贪污,所以他肯定没安好心……
如果只是听人说,那一千个村民能有一万种说法,无法分辨真假。所以需要用眼看,看看他干成的这些事,从前和以后的村长再没做成过一件;还要用脑子想:他做生意比贪污挣钱多、来钱快还没有风险,他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当然还是有不少心明眼亮的人,这些人看到刚子做的事,终于对他开始夸赞。
我始终不认为他是坏人。即使钱来得不正当,但他改邪归正干起正事,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像天底下大多数富人那样攥着钱自己享受,而是想为村里干点事。就算为了得到人们的夸赞也无可厚非,那些事确实为村里带来了福祉。
普通人都仇富,或多或少这也正常,人们还喜欢道德绑架,你这么有钱为啥不做慈善(那意思是为啥不给我钱);而当人们真的做起慈善,人们又会想肯定有猫腻,不然为啥花自己的钱干这些于己无利的事?人们还会说,你那么有钱怎么才捐这么点?
我尊重、敬佩刚子,他虽然没有文化,说话做事像个老粗,但他绝对有理想、有责任感,也确实回报了社会。
我不知道理想这个词在他心里是否此概念,但他却实实在在地实现着理想。
正当刚子意气风发,为村里办事,实现人生理想的行进过程中,悲剧发生了。
那时当村长也不过两三个月,刚子平时还要忙生意,晚上陪人吃饭喝了点酒,与邻座起了口角。本是小事情,但双方伴着酒意吵得有点凶,刚子既是老板又是村长,本就有些张扬;而对方是邻村的村长,也挺有钱(那几年没钱当不上村长),谁也不服谁。对方回家以后,刚子继续喝酒,依然忿忿不平,越想越忍不住。
于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刚子带了四个人携刀杀进邻村村长家。当时只有村长本人和他叔在家,两人都练过武术,胆子也大,把门一关就开始干。没想到刚子虽人多,却被人砍死两人砍伤三人,对方两人只是轻伤!
抢救无效,刚子就这么死了。由于他们是带刀入室,对方是正当防卫,最严重也是防卫过当,所以不至于判死刑。而刚子家人不要赔偿,只要对方以命抵命。
为了走法律流程,留着刚子的尸体一段时间没有下葬。等下葬的时候村里人看到,本来大肚子浑身油肉的壮汉,内脏被挖掉,头发剃掉,已经做成了木乃伊,形状很凄惨。
我听到这事很难过,不论对错,他都是我哥,还是给村民办事的好村长。
当时有个妇人看到他的模样,吓得“犯了病”,疯了好几天。那几天她穿着睡衣往外跑(我们这可不像其他地方,睡衣是不能穿出门的),说刚子托梦给他,让她传话,她说出来的语气果然和刚子一模一样。
这种民间邪乎的事常听说,开始不信,但听多了就开始半信半疑,只是我至今还未亲眼见过,以后有机会遇见,一定加以研究。
刚子死后,小儿子从四五岁都已经长成大高个子,孩子很俊,身体一样棒。大儿子已经上班多年,开始那几年不务正业,毕竟年轻人都爱玩,而没有父亲管教也可以理解。这几年走上正途,干起正当工作。他老婆一直未嫁,生意早已不做,后来做过月嫂打发时间,钱是不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