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从没离开过的怀乡老顽童

        我时常恍惚间以为,这个怀念着端午鸭蛋的小老头,还在这世间,在这世间某个角落,品着当地流传几百年的小吃,写着独属于他的安静祥和的文字。

        书店里,汪老的书总是络绎不绝,每隔几个月踏进书店,总会发现他的新书,当下的人可能觉得他豁达慢腾腾的生活方式,正是急躁的现代人所向往的吧,于是他那些印刷了好多年的铅字,又不断地重新编排,重新出版。

        可我也挺感激的,因为当我看到那浅绿色的封面,戴着小渔帽的老顽童牵着三只小鸭子的样子,用俏皮的娃娃体写着的《活着多好呀》,我仿佛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疼爱自己的祖母,眼泪哗啦就流出来了。于是我还是忍不住翻开了,翻开了一页页汪老的旧时光,那好些道菜肴,那好些落寞的乡村时光,那好些篇充斥着他温暖微笑的小故事,都那么熟悉地跑进我的心坎上。

        小时候,我不喜欢看现代散文,准确的说我只喜欢看儿童故事,但母亲硬是扔开了我手上的《淘气包马小跳》,把一本厚厚的《现代散文集》拿去结了帐。从这以后,我才真正理性地认识到现代散文是多么无趣——写景、抒情、升华两句,居然这么堆叠之下还能写一本书!

        可是在初二那年,灰底印刷的语文书上的一篇《端午的鸭蛋》,让我被迫重新认识了现代散文。在许久未归的村院里,拿着蒲扇的老人家夸耀似的谈起家乡红彤彤的鸭蛋黄,筷子一戳就流出红油来,跟嫩白的蛋白相映,馋的人流口水,又瘪瘪嘴批评起北京那浅黄色的蛋黄,感慨着“那叫什么蛋黄呀!”直看得我哈哈大笑,蛋黄蛋黄,不就该是黄色的嘛,全天下也就只有高邮的蛋黄是红的,您倒还得意起来了!

        穿着一身刺绣长裙的老师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她谈起了思乡,谈起了汪曾祺笔下自然流露的对家乡的眷恋,谈起了她自己同样   思念万分的家乡安徽旌德——谈起童年每周都可以攀爬黄山的体育课,谈起那数不尽的山清水秀,谈起那光耀的“胡姓”村落。

        于是,她花绣的裙摆,脸上的自豪与末了的悄声叹息,都随着老顽童汪曾祺的鸭蛋,一起埋入了我对现代散文的记忆中,从此,我便记得,我的求学时代,有一位雅致的语文老师用简短的几个故事触动了我的思乡之情;我便晓得,当代的文坛,有一位可爱的老人家,用舌尖上的记忆和清澈的文字,纪念着他的童年和家乡,也让许多人回想怀念起他们的童年与家乡。

        我将已经涌出的眼泪擦开,果然目录中收录了《端午的鸭蛋》,我又忍不住笑了,当年对鸭蛋的问题又重新浮现,而现在我也明白了,如同我认为“南方这不能辣得人涕泪双流的辣椒怎么能叫辣椒呢?”,这种牵扯到所爱之物而有的“成见”,像个幼稚而纯粹的孩子,他就是如此随性而安静地走了一遭,不过留下的文字太鲜活,情感太真挚,共鸣了多少年,勾起了多少人的乡情,因而啊,这位怀乡的老顽童,仿佛从未离去一般,依旧安静地絮叨着,他的高邮鸭蛋。



题外话:

我很怀念的那个女老师,那个让我爱上文学,爱上江南,爱上白裙子和素颜的女老师,十年来每每想为她提笔,却总行文未半就搁住,不知为何,写不尽她的一切,写不尽那份感激,然而但凡事回忆的文章,都有她的影子。

她的名字里有个婧,缩写是CJ,这两个字母出现在了我每一本书的扉页下角,我只用这种方式来想念她。

很难得的,终于『憋』出了这么一篇文章,自然地引出了她,正如我觉得汪老不曾离去,她,也不曾远离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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