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城之地

                                  文|秦蒙


      我住在西安南郊,确切的说应是“南郊之南”,小区隔壁是一个叫“东崔家庄”的村子,它和西边的西崔家庄、南边的崔家营之前统称为“崔家庄”,两村拆迁以后,东崔家庄就成了长安区“中央大街”上硕果仅存的几个城中村了,由于据守韦曲、郭杜两大名镇之间的核心地段,加之又面临征地拆迁,一时让“众村林立”时很不起眼的东崔家庄顿时寸土寸金,备受瞩目。

        当村民们都在翘首期盼尽快拆迁时,我却莫名焦虑起来,一名村民很是不解地问我,你又不是我们村人,拆迁也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们望眼欲穿等待赔付呢,你倒是伤感个啥嘛?仔细一琢磨,也是,我伤感啥嘛,无非是一栋栋犬牙交错的水泥建筑顷刻倒塌成灰,西安城又消失了一个村子罢了。

        这些年我听到看到城中村拆迁的新闻早已屡见不鲜了,东关南街的乐居场,南二环边的祭台村,大雁塔脚下的李家村,小南门外的张家村等等,这些老西安人耳熟能详的村落在一波波城市化建设中逐渐消息直至被人所有所遗忘。相较于以上村落而言,东崔家庄和我联系就显得更紧密了,每日上下班都要经过村口,买菜吃饭也是最短距离,阳台看景破旧村落尽收眼底,就连购买蟑螂药苍蝇拍、磨刀配钥匙都要在村中小巷寻觅,一来二往中就和东崔家庄滋生了感情,有了感情自然而然就会多关注。

        唐时东崔家庄处在万年、长安两县的交界处,向北直达长安城郭正南门—明德门,明德门和皇城朱雀门之间就是赫赫有名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穿过承天门就是宫城,帝国权力枢纽太极宫就建在宫城的最北面,这些一字排开的点串起了一条笔直的线,这条隐形的线就是大唐长安城无比神奇的中轴线。东崔家庄就恰恰处在中轴线向秦岭垂直延伸处,村民向北翻过凤栖塬可抵天子脚下,向南下了神禾塬趟过潏河,巍峨的秦岭就会近在眼前,北宋旅行家张礼在所著的《游城南记》中载“翠台庄,庄之前有南北大道,俗称‘天之界’,北直京城之明德门,皇城之朱雀门,宫城之承天门,则‘界’当为‘街’”。翠台庄即现在的崔家庄,史料也进一步证实了崔家庄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那时的东崔家已赫然成为皇城中轴线上的名村,村落周边归隐或潜伏着众多达官贵族和文人骚客。由此可见,村庄的位置好比人的出身,即使再想摆脱终究还是要受其影响,唐时和现时的东崔家庄就如出一辙,不论何时都身价不菲,古今对比中不免让我呵呵一笑。

        不久之后,和其他城中村命运不无两样,东崔家庄也会在挖掘机的轰鸣中被夷为平地,原址上可能会修建南北通透的高档住宅小区,小区高楼层阳台上想必视野会更为开阔吧,而此时,北面7公里处的明德门早已在历史的烟雨中冲刷成一波波年轮的涟漪,南面逶迤庄重的秦岭却始终青山依旧,用它敏锐的目光审视着这个中轴线上小村落的时代变迁,东崔家庄变成了城市化建设洪流中的一朵浪花,我一直牵挂着矗立在村口那尊印有“翠台庄”的石碑也会不会和一块块建筑垃圾一起被洪流裹挟,直至石沉河底,不见天日,从而彻底割断我对这个小小村落的念想。

        逝去的村落带走了我对民间传统的厮守和依偎,但植根在长安厚土的文化符号却随处可见,这片秦岭脚下的龙兴之地到处都有讲不尽的故事,说不完的传奇。以我所在的小区为圆点,仅仅向外延伸个把公里,那些令人着迷的历史典故和诗歌词赋的诞生地足以让人爱不释手,虽已沧海桑田,但那种穿越时空和历史对话的畅怀只有身临其中的人们才能真正体会,因为我真的不想中“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魔咒。

      小区往西一点就是子午大道,子午大道往南就到了秦岭子午峪,子午峪是入川四大古道之一子午道的起点,从这里由北向南穿过秦岭到达汉中继而入蜀,这条道又称“荔枝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道不尽这条约330公里古道上的悲欢离合。我每日在航天城站乘坐地铁,航天城站所在的韦曲汉唐起就是京兆之地,也是京城周围高档别墅的聚集区,许多名门望族都首选这里安家繁衍。韦曲除了富足以外更是一座文化的高地,唐朝韦固早年遇老者用红线牵连姻缘,这里便就成了“月老”传说的发生地。诗人元稹的家就在地铁口再往东的少陵塬下,在塬下他为结发亡妻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却出巫山不是云”,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让他创作了《莺莺传》,后来元杂剧作家王实甫经过改变形成了文学巨著《西厢记》。地铁站再向南就是樊川,这片少陵塬与神禾塬之间狭长的川地自古就是长安城著名风景区。隋唐期间名居荟萃,僧侣云集,“樊川八大寺”最为繁盛。杜甫也在此居住了十年,他的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都是在条长约15公里的樊川道中书写,站在少陵塬边,杜甫远眺巍峨终南,近俯秀美樊川,北面是悠悠的凤栖山,南面是雄浑的神禾塬,忧国忧民的离愁别绪时刻充盈在他的心扉,唯有脚下的潏河终日为伴,敞开心扉的聆听着他的诉说。顺着樊川道再往南,过了杜曲,有一个叫桃溪堡村子,乍听村名都充满着诗情画意,一名南方士子崔护用一杯水洒出了一段曲折委婉的爱情故事。“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桃花红了一千年,故事也演绎了一千年,每次骑行经过此地时,盛唐诗歌天空里飘落在此的诗句足够让我驻足停留,静气呼吸。

        我就居住在这里,小区周边的房价、商街、夜景等各方面都不如其他小区一半的好,但我一点都不羡慕那些占尽所有风头的小区,我依然钟情于此,他们占城我吃肉,各取所需嘛。

        良禽择木而栖,百姓依城而居。时下,秦岭北麓拆违治违进行的风声水起,一栋栋无坚不摧的堡垒像之前的崔家庄村一样,瞬间化为乌有、付之一炬,居城之地的密码渐渐在半梦半醒中被现代人类所破解,谨怀善念,天地必给其辽阔,若持歹思,立地自缚其囚笼。

      (初稿:8月24日    定稿:9月2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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