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家乡“打麦场”(抢场)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大字课上,小学里的张老师布置我们写类似的这些内容时,就意味着麦收季节快到了。接连几场火烘烘的西南风刮过来,那原本青绿色的麦穗头就像变魔术一样,一天天地快速变黄,直至整个田野变成一片金色。仿佛一夜之间,原本空空荡荡的打麦场上垒起了一座座小山丘似的麦垛。

黄金铺地,老少弯腰。麦收在农村是最重要时令之一,如果不抓住点滴时间抢收和脱粒,一旦被暴雨侵袭,一年的收成基本上就算完了,那是农家人最为恐怖的梦魇。所以,庄稼人把麦收时节叫做“麦口”,意思是麦子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口粮。后来,村里为整治盐碱地,实施旱改水,推广水浇田,水稻也成了人们重要的口粮,因此把收水稻的时节被称为“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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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各个学校照例都要放麦假的,以此表示对农业生产的支持。但我们这些小学生能干些什么呢?当时有一首经典老歌叫《我是公社小社员》,歌里唱道:“我是公社小社员啊......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高年级的同学自然会去帮大人们割麦、拉车、翻场,而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年幼体弱,只能做一些辅助性工作,就像歌里唱的——提着篮子去拾麦穗。

割麦、拉麦、脱粒、晾晒是麦收必不可少的环节,一环紧扣一环,这是和老天争分夺秒抢时间。所以麦收时节,人们基本没有休息时间,都是昼夜连轴转,即使在后半夜,打麦场仍是人头攒动,机声隆隆。麦子上场后,就要脱粒。那时没有联合收割机,连普通的脱粒机也没有。小麦脱粒全靠牛拉石磙子,或是拖拉机拉石磙子。一只石磙子足有五六百近重,一头强壮的犍牛也只能拉一只;而一台手扶拖拉机却可以拉两只。老牛拉磙子只能慢腾腾地转悠,走不快,也急不得,如果鞭子抽得紧催得急,那老牛干脆就停下来,罢工不走了。相比之下,机械的优越性就极大地显现出来,不仅磙子拉的多,而且跑得快。驾驶员们只需用右脚把拖拉机的右把手踩下来,让机头昂起,然后将把手向右打死到最大角度,松开离合器,拖拉机就会按固定轨迹飞快地转起圈圈,看上去很牛逼,其实并无多少科技含量。

小时候,我们特别佩服那些在打麦场上驾着拖拉机飞驰转圈的哥哥们,看着厚厚的麦草在滚滚的车轮和石磙子下逐渐变薄变平,觉得忒有成就感、忒潇洒。心中隐隐就有跟着拖拉机奔跑的冲动,只是被家人严厉告诫,不准靠近那些石磙子。那几百斤重的笨家伙,在强大惯性的作用下,一旦脱离木制的框架飞出去,被擦碰到可了不得,轻则筋断骨裂,重则丢了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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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麦草被打平,我们会立即抄起铁叉冲上去,把麦草抖松,让麦粒落下来,同时把麦草翻个身,准备让拖拉机转回来再打它的背面。一般来说,打过两轮,就要起场,即把麦草收集起来堆成垛,把麦粒收集起来堆成堆。然后再放新场,让拖拉机或老牛再度碾压,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脱粒后,便是晾晒;晒干了,就要扬场了。扬场就是把混在麦粒里的麦鱼(麦芒、麦壳、碎麦秸等)清除掉,便于入库收储。扬场看似简单,其它却是个技术活。首先要观测风向,确定自身的方位和麦粒的落点,还要适时根据风向的变化不断地调整方位,确保麦粒落在一处;其次就是要会借力,正听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要趁着风吹来的一瞬间,准确地把麦粒麦鱼一起送上风口,借助重力让麦粒落下来,借助风力把麦鱼吹走。

玉二爷是村里扬场的最出名的把式,看他扬场,就好像看著名画家挥毫作画、体育健将飞掷链球,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一阵风来,只见他抄起木锨,双臂较力,两臂的肌肉像小老鼠一样上下跃动,向上只一扬,满满一木锨麦粒和麦鱼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被高高地送上了风口,在重力的作用下,麦粒像雨点一般垂直下落,而麦鱼则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地飘出了老远。他还有一项绝活,这是全村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一般的把式只能在有风时扬场,而他即便是无风时也能扬场。他会用强劲的臂力把稍重的麦粒送出很远,而较轻的麦鱼则根据壳、草、芒等重量的大小而相应地由远及近落地,从而在地上形成一条长长的麦鱼大道。每当此时,即便同是好把式的庄稼汉也会由衷地发出一连串的赞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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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最紧张激烈的活动就是抢场了。都说“六月天,哭孩脸,一天不知变几变。”这不,刚才还是赤日炎炎的响晴天,转眼间已是狂风大作,沙尘四起,滚滚乌云翻卷着列成战阵,疾如流星奔马一般碾压过来。麦场上被风驱赶过来的红蜻蜓黄蜻蜓飞舞成一片,随便一扫帚都能扑下好几只。老柳树下的钢轨铃声沉闷急促动人心魄,“抢场啦、抢场啦”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大家抄起笆斗、箥箕等用具就往场上跑,根本无需动员。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仗直接关系到此后一年来的生活质量,具体是吃饼子还是喝稀饭的问题。这时候生产队长是当然的总指挥,他会有条不紊地指挥这个到仓库里做折子,那个负责往仓库里运粮食,还有谁去准备塑料薄膜应急......很多农人都是多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了,所以场里的人虽多,但却分工明确,忙而不乱。

抢场的场面是我们小学作文里最常见题材了。根据当时特定时期的“三突出”原则,生产队长当然是最主要的中心人物,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有大将风度;抢场的骨干当然是正面人物中的英雄人物,个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百来斤的一笆斗小麦,一只手就提上了肩,然后健步如飞;剩下当然都是普通的吃瓜群众了,但也各司其职,各显其能。针对当时的情景,我在作文里编了一个顺口溜来描述:“铁锨木锨显身手,叉钯扫帚抖雄威。两臂挥舞赛闪电,双脚奔跑快如飞。”教语文的张老师看了大加赞赏,认为很有创意,在每一个字下面都重重地划上了红圈圈,并作为范文在全班阅读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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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结局自然是大获全胜,皆大欢喜。“风停了,雨住了,洁白的云层里,射出了五彩缤纷的霞光。队长和群众看到全部抢到仓库里的粮食,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事实上往往事与愿违,抢场的速度大多跟不上暴风雨袭来的速度。常常是麦子还抢不到一半,狂风便裹夹着雨粒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麦粒无助地随着雨水四处流淌,人们徒劳地用扫帚、雨布、柴编的折子等阻挡外逃的麦粒。雨后的不多天,麦场四周的低洼处便长出了青青的小麦苗。分到各家的经雨水浸泡过的麦子,做成饼子粘得像胶皮,熬成稀饭粘得像像浆糊。

理想是丰满的,但现实往往很骨感。我们在文章中总喜欢把事情塑造得很完美,但再华美的包装也禁不住残酷现实的轻轻一击。每年各家分到的麦子中,总有一小堆是经雨水浸泡过的,因此我们每年也总要体验那难以下咽的粘得像胶皮一样的食物。唉,小学生时的我们便学会了掩盖现实,可想而知,大人们写出的文章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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