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儿时物质不丰裕。一件衣衫从兄长传到弟妹,不变的是亲情。但母亲从来不会落下我们新年的新衣新鞋。新衣早就在裁缝师傅叫进门时做好了,而新鞋则由母亲见缝插针抽时间做。浓浓的年味大约就来源于此。
进入腊月后,常常睡梦中醒来,看见母亲仍坐在床头,在5支光的昏黄灯泡下缝制新鞋,中指顶针一顶,右手一扬,“刺啦”,针带着线穿过,留下均匀的针脚。纳完鞋底,做鞋面的时候,母亲还会用彩色丝线先给绣上小花小草。我出神地看着,直到又一次迷糊睡去。
一
一九八五年吧,我转学去镇上读小学。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没有一件像样的冬衣。上面又都是哥哥,总不能让小姑娘穿男装,再说是穿了几手的了。
母亲踌躇良久,取出了珍藏的嫁衣。那是一件夹衫,正面是紫黑色灯芯绒,绒面已经磨短,露出灰白底色。但内衬是上好的羊毛呢,粉色底,白色几何图形点缀。我常常觉得母亲把衣服弄反了,这一面才好看,但衣兜真的是装在外面。
母亲直接在衣身上裁剪,有几个地方有小小的蛀洞,我身量尚小,母亲巧妙地避开了。很快,那褪色的正面连着多余的内衬分离出去,被垫到坛子盖子下,可防潮。而那粉红色的羊毛呢内衬,被母亲修改成我的第一件羊毛大衣——袖子卷一截,衣身也偏大,因为总要穿几年吧——但这丝毫不妨碍它成为我最体面的冬衣,至今记忆犹深。
二
年前,购到了质量上好的双面羊绒。打算自己手工做。是流行的焦糖色,女儿喜欢。
可是不会裁剪啊。网上买到了按照身材大小号制好的版,牛皮纸,只要剪开,然后对着布料照着裁剪就可以了。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当下,似乎搜什么都能找得到卖家。然而却有那么多人抛弃了生产线制作,喜欢自己一针一线来。
一针一线,上下翻飞。远离了手机和电脑,不赴饭局,不看电影,安安静静地慢生活,原来也是有滋有味。那段时间,吃完晚饭,洗好碗,立刻坐下来做我的手工。看着毛糙的裁边变得光洁,一个个的布片各在其位,衣服的样子慢慢形成,竟有着女娲造人般的喜悦。
而那份安然中,跟自我的对话变得熟练。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沉浸在每一个动作带来的改变,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此刻,安静坦然的此刻。恍然觉得,这就是“禅意”。
难怪听说李宗盛业余做木匠,痴迷到手指螺面磨光,甚至验不出指纹出不了境。果然静心做一件事,安住在当下是最好的减压——看来可以考虑去开一家木工活体验工作室。
整整一个月,这件大衣宣告落成。长及小腿,落肩袖,西装领,大贴袋,宽松版型。怕女儿穿着老气,里面配了件浅色的卫衣。大年初一,女儿穿上,高兴地转了个身,说:“良—心—产—品—啊”。
三
母亲看到了,露出欣羡的神色。
她婉拒了我买给她的新年棉袄。“年年羽绒服,够多了,哪里穿得完。”我正不知所措,她说:“我想要弄件羊毛大衣,厚一点,到膝盖那么长。”
我明白了。
可是新年了,哪里还来得及买,更别说做了。母亲却淡定说:没事,今年可以不穿新衣服——也许是因为父亲要穿着睡衣裤过年了,母亲不肯独乐?
母亲关节不好,已不能顺利行走,带她闲逛自是不能。新年假那几天,我找遍某宝,却怎么也找不到适合老年人身材的制衣样板。这玩意儿年轻人在玩,大约年轻人们也只为年轻人而玩。
那么这一次,我或许得自己搞创作了。就像当初,母亲在自己的嫁衣上比划良久,终于开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