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孟昀。
彼时我还只是一朵花,不是是不是明年非师范生就不能考教资了花仙,不是精怪,却有心智。说来也是奇怪,我明明就只是一朵花而已,除了不能言语,但打心底却觉得自己与人类并无二致。
只是……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我虽是一朵花,但孟昀却时常唤我“辉月”,具体字是不是这么写我也不甚清楚,反正他唤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便是这两个字。
只不过我很疑惑,辉月……是花名?
我明明是一株紫阳好不好!
原本我以为这是孟昀的怪癖,喜欢给花草取名,但令我诧异的是,我身边都是紫阳,但他却独独和我说话。
这倒不是我自恋,而是孟昀回回和我说话时都会轻轻地捧起我的花身,继而轻唤:“辉月”。
罢了,辉月就辉月吧,大家都叫紫阳也是讨厌,这样才体现出本花就是与众不同!
孟昀平日与我所聊,多半都是些日常琐事。
什么今天城东刘员外瞒着大夫人又娶了一房妾,大夫人知情后闹得要跟小妾拼个你死我活;
城西杜医生花高价进了一堆药材,结果发现运来的货物掺了许多树枝;
还有什么今日去街上馆子喝酒,听人家说最近姑娘都喜欢一种冰丝绸子,穿起来清爽又好看。
我倒是无所谓,既不好奇城东大夫人和小妾谁赢谁输,也不好奇城西杜医生究竟赔了多少钱,更不想知道现在的姑娘喜欢什么衣裳布料。
本花又穿不了衣裳!
“辉月,你可知最近皇城里来了个道士,好像挺厉害的,能让人起死回生。”孟昀一回家又跑来和我说话。
道士?
我有些好奇,抖了抖花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孟昀仿佛着了我的意,接着说到,“之前也有一个老道,对我说能寄亡魂于花身,我信了,可是我还没等到个结果,他就死了。”
孟昀顿了顿,“这次的道士是那老道的徒弟,不知能否替他师父看到结果。”
今日孟昀所说的,我不是太懂,什么亡魂,什么花身,还有老道新道……孟昀……究竟在做什么?
我猜不透,也不想猜,索性就继续当一株无忧无虑的紫阳花,没事看看云,赏赏月,再听孟昀唠叨几句,日子过得也挺自在。
在府上待久了,我也多少了解了孟昀这个人。他好像在皇城里谋了个闲职,不见他经常上朝,倒是家里经常跑来一些求他帮忙的人,大家都喊他“大人”,那些人毕恭毕敬的样子倒是显得孟昀很威风。
只是孟昀虽二十有六,却无妻儿,府上甚至连姬妾都没有,搞得本花时常怀疑,孟昀这厮……不会是坊间所传的那什么“断袖”吧!
有了这么个想法,每当再看见孟昀时,我便多了几份同情。
断袖……肯定不好过吧!也不知道他喜欢哪家的少儿郎,俊不俊,有没有才华?
唉,本花要是能行走,定要帮他好好打探一番。
正这么想着,家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原以为又是那些求孟昀帮忙的人,偏偏那人丰神俊朗,惹得我忍不住多看两眼。
唔……若孟昀喜欢的是这种男儿,倒也不错。
本花正赞叹那人的容貌身姿,谁料他却朝我走了过来。
“就是这株?”那人指着我问孟昀。
我瞧见孟昀点了点头。
他们在说我?
“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那人朝孟昀做了个揖。
我望向孟昀,他神色淡淡,依旧是素日里的模样,他俯下身,摸了摸我的花身,不知对我还是对那人道:“可我信。”
信什么呢?孟昀,我不过是一株紫阳罢了,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呢?
我又想起来那日他与我说的老道的事情,可怎么想也想不懂,我不过是一株紫阳罢了,怎么猜的透人类的想法?
孟昀走后,那人却没有离开,他蹲下来和我对视,虽然他看不见我的脸,但本花却看的出他确确实实在看着本花。
“辉月。”他叫我的名字,“你还愿意回来吗?”
这人好生奇怪,本花无心思考他怎么知道孟昀予我的名,却忍不住去想他问我的问题。
他问我,可愿回来。
“辉月,我将记忆还给你,回不回来,你自己选择。”
那人说完后念了个诀,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睁眼后,我又见到了孟昀。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的身边,多了一名女子。
“辉月。”孟昀出声。
我习惯性地点头,却见那名女子也点了点头。
哦,原来她才是真正的辉月。
孟昀拉着她的手,“别怕,这次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我刚想看清楚那名女子的样貌,画面一转,我来到了一个莫名熟悉的地方——皇城。
“好俊俏的丫头,听说是灵璧山里来的,还是那妖道的徒弟呢。”
“妖道?那他的徒弟必定也是个会妖法的东西吧!”
“看这一脸狐媚样,想来是那山上的狐精化的,可别让我们圣上被魅惑了。”
“哎哟,圣上哪会瞧得上这野丫头,倒是听说孟大人有意娶了她,还为此顶撞了圣上。”
“孟大人!这……孟大人定是被施了法!”
本花被吵的脑仁疼,本想拍拍花屁股走人,却无意间瞥见了躲在石头后面的辉月。
她……听见了?
不知为何,本花居然不想她听见那些闲言碎语,飘到她身边,却发现她落了泪。
辉月喃喃道:“不是的……师父不会的……他不是妖道,他才不是!”
哎!一个没留神,就让她跑了。这丫头跑的比兔子还快。
还没来得及追上她,本花脑袋一晕,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偌大的房间里,孟昀跪在地上,前面站着的,是一身明黄龙袍的圣上。
“妖道不除,必留祸患。”
孟昀看着他,“可圣上知道,真正害了皇子的,并非是道长。”
“孟昀,朕没糊涂,只是皇子的背后是国舅,是外戚!朕如何抗衡?”
“那就非得让无冤之人蒙罪?”
“孟昀,你想娶那名女子?”圣上不回答他,转而提起了辉月。
我明显地看到,孟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不卑不亢地回:“是,臣要娶她。”
那人听后怒极反笑,“所以你就是为了不让她成为罪人之徒,才和朕犟到现在?”
孟昀挺直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朕偏偏告诉你,妖道必须死,那女子,你也娶不了!”
画面又一转,周围人声鼎沸,这是刑场。
一道士被高高地绑在一根柱子上,下面堆满了木柴,旁边两人举着随时落下的火把。
我看见了辉月,也看见了孟昀。
他拖着哭的撕心裂肺的辉月,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乱撞。
“你们将我师父骗下山,现在又要杀了他,他本可以在山上和我们一起活很多年,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孟昀安抚她,“还有我,辉月,你还有我。”
我不忍再看,转头飘走。
搞了这么久,我才大致了解了情况,两年前,当今圣上为了研制丹药,将灵璧山道长请了下来,后来因为皇子遭人陷害,而国舅忌惮道长,逼迫皇上将道长定了罪,辉月跟着师父一起下山,和孟昀一见钟情,两人私定终身的时候,由于这茬事,估计也黄了。
这都什么狗血剧情?又与本花有何干系?
我摇摇头,也不知道那人要让我在这里飘荡多久。
老是这样一个场景接一个场景,本花也会累好不好!
正飘着,我就听见了一个消息。
灵璧山全部子弟,一夜之间,全部没了。
没来由的,我的心脏绞痛了一下,像是有万般蚁兽噬咬。
我看见孟昀抱着辉月,或者说是尸体,在府上哭得不能自已。
辉月……也死了么?
我忍着疼,飘到孟昀身边,蹭蹭他的衣角,“孟昀,你别哭,辉月……我也是辉月啊!你看看我……我也是辉月……”
我恍然,哦,原来我是个替代品。
我坐在地上,倒也不是很难过,刚刚的心痛还在继续,这点难过算不上什么。
“辉月。”
有人戳了戳我,我回头,居然是府上将我变成这样的厮!
我恨恨地看向他,“你有病吧!让我看这些作甚?”
“我说了,愿不愿意回来,看你的选择。”
娘的!
本花忍不住要骂人。
“可是这与我又有何干!”
他也不恼,“辉月,你究竟还要骗自己骗到什么时候?”
骗?这厮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师父没了,师兄弟们没了,灵璧山也没了,我侥幸逃了出来,现在就剩我与你了。”他顿了顿,“辉月,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看看我,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我看着他,再看看身边的孟昀,他怀里的女子容貌昳丽,只是再也没法睁眼笑一笑,再也没法唤一声“孟哥哥”,再也没法叫一声“师兄”了。
“师兄……”我喃喃道,望着眼前的人,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叫出那个熟悉的称呼来。
是了,我不是一株紫阳花,我也不是孟昀心中的替身。
我就是辉月。就是那个没了师父又被灭了同门,心如死灰自尽而亡的女子。
师兄摸摸我的头,“可愿回来吗?”
我点点头,“回来。”
“可是回来还要面对那些腌臜事,想清楚了吗?”
要回来,孟昀还在等我。
他那日对我说,他信,我便不辜负他。
这次,我不再退缩,要和他还有师兄一起面对那些不公,师父也在等着我昭雪,我要回来。
重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师兄说至少要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我依然是一株紫阳花。
孟昀应该是知道我恢复记忆这件事了,每天更勤快地来找我唠嗑了。
“辉月,国舅要不行了,我一直在查他,终于查到了他通敌叛国的证据。”
哼,老狐狸当初在皇城里散播谣言说我是狐狸精,我呸!
“辉月,圣上身体每况愈下,储君是个有治国之能的皇子,等你回来了,跟我一起进宫面圣求他赐婚吧。”
昏君嘛,要死早点死,别霍霍百姓了。
皇城?不去行不行,本花讨厌那地方!
“辉月,城里姑娘喜欢的衣裳脂粉,我都给你备了,等你回来了尽情地用。”
哎!别忘了之前跟我说的冰丝绸子,我怕热,穿那个肯定舒服!
“辉月,最近几位同僚都有了孙子外孙,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等等……?我最近是睡太久了?怎么感觉这话题跨度跨了十万八千里呢?
“辉月……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傻瓜,我就在这啊!
……
三年,说长也不长,国舅斩首,昏君驾崩,城东的刘员外都娶了不知道多少房的妾室了。孟昀还是乐此不疲地每天跟我说些八卦事。
终于,在一个月色盈盈的夏夜,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孟昀的房里,看着他诧异又惊喜的模样,我一把抱住了他。
“孟哥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