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家庄的夏天总是那么燥热,二奶奶嫁给后庄排行老二的国志小爷爷(年纪小,辈分大)时已经三十出头(三十多一点)了。抬脚下了轿(子),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壳子,连河边芦苇丛里的萤火虫也吓得熄了灯。
一身火红的丝绸大褂根本罩不住那比普通男人还宽厚的肩膀,顶头脖领的两颗菊花扣敞开来露出了黝黑的肌肤。红盖头随意搭拉在襟前,流下来的汗珠子生生把脸上冲出了好些道脂粉沟,炭笔描画的眉毛打湿了,活脱脱成了两只内八(八字形)的“吊死鬼”(一种树上悬丝垂挂的带壳的虫)。右手捧个紫铜色水烟袋子,咕嘟嘟直冒着烟泡儿,左手撇得前来搀扶的喜娘(请来多子有福的女人搀着下轿过门,下轿子,跨门槛)打了个踉跄。一双足有40(码)的大脚径自跨了门,一屁股坐下来,堂屋上了年纪的木椅“关节"里“吱呀呀”叫唤得响……几个胆小的娃早趴进大人怀里“哇"地哭成一片,连月亮都早早地闭了眼……
佘家庄是藏不住秘密的!天才蒙蒙亮,田里头上早工的孩子们还没回来,放勋妈灶里头的早饭得再添几把火才能透(煮熟),一众婆娘齐刷刷进了门。放勋妈忍不住嗤笑了起来,“这大清早(清晨)的,约好了上门,有大事?!”
众人也顾不得计较话外的意思,蓓芳妈憋不住先开了腔,“夜里头国志就没沾得了身。”
“你们个个没出息的(不讲素质),怎又跑去听人墙根儿了?!”
佘家庄妇女同志们一贯总是要把她们认为最重要的吐露出来,要不然堵在心里不得劲儿,要在这件事情上再限制她们,那肯定是等于要了她们的命。这会子,她们只需要一双耳朵,如果能配合上她们期待的表情那就再合适不过了。放勋妈的问话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她们敬重她,所以集体选择了自动忽略。
“多新鲜哪,不沾身,娶回来看啊!那模样多瞅一眼还不得倒了胃(口)!”
“国志也是个没尿性的,还就由着她了!”
“不由着能咋地,那长得五大三粗的,还不得把国志这病秧子揍扁了搓圆了(随意拿捏)。”
“一分钱彩礼没要,娘家还倒贴了嫁妆,这是上赶着(赶紧)送瘟神哩!”
……
“那咋睡的?”放勋妈总算插进去一句。
“嘿,说也怪了,让国志睡的床,我们的二奶奶联凳(床边稍宽的长条凳)上躺半片身(身子比凳还宽,只能半侧着)子过了一夜……”
……
自从二奶奶进了门,国志倒成了女人堆里的常客,佘家庄里多了好些乐趣。响午时间歇个稍(休息一会儿),松英妈就寻了开心,“国志,昨晚睡上了没?”
“早就不想那事了,我们就搭伙过日子!”
“是不想还是你这肺痨子不行……”松英妈不依不饶开了荤腔!
“你家松英爸也就床上行,地里头二奶奶要顶他俩……”惹急了国志嘴上也不留情。
……
紫莹莹的木槿花开得俏,放勋家的小姑娘踮起脚,急得肉乎乎的脸上全是汗珠子……放勋妈找进国志院子里的时候,小姑娘连脚踝上都戴了木槿的花环,衬得粉嘟嘟的格外惹人怜(爱)。二奶奶手里大号的拨浪鼓摇得“咚咚咚”,小姑娘“咯咯咯”地笑得弯了腰……
佘家庄的夜是寂静的,木槿花早就焉了,小姑娘横趴在床头看。“二奶奶给扎的,真好看!”放勋侧身把手垫到孩子下巴壳下。
“白日里(白天)更好看!”
“二奶奶有双巧手呀!”放勋配合着表示惊讶!
小姑娘立刻来了兴致,一骨碌翻起身坐着,“二奶奶古儿书唱得更好听!”
“今天给你唱了,唱的啥?”
“杨乃武与小白菜!奶奶不让听了……”
“咋不让听了!”
“说是不正经,不入流,小姑娘听不得!”
“你怎么想的,好听吗?”
“好听!”
“还想听吗?”
“想!”
“那你该再去听听的……”
虽然早知道这小丫头生得精怪,可看得她双手盘着二奶奶的头骑马肩听古儿书时,整个佘家庄无法安静了!女人们更是坐不住,一下子围上了放勋妈,“你怎看的孩子,沾上了二奶奶,能学得什么好?”
“这没魂大胆的,村里头其他娃都绕着走呢!”
“什么古儿书,尽是些不三不四的……”
“放勋不让管,说由得娃高兴!"放勋妈实在招架不来,只能使了“杀手锏”。
眨眼间就入了秋,自从国庆家的走了趟远途的亲戚回来后,佘家庄的气氛就不对了。柳树上的蝉噤了声,人们三三两两院角屋檐下聚在一起,不约而同前倾着身子窃窃私语,“原来是个石女(无法生育)啊!”
“身上连个月事(月经,例假)也没有,你说倒底是男是女哦?!”
“倒是给肺痨子省了,省了卫生纸的钱……”
“嘻嘻嘻……”
“嘴够严实的,进门八年了,国志那傻货愣是没瞧出个异样来!”
“娘家那边知道的也不多,碰巧国庆家的表妹嫁给二奶奶堂兄弟!”
“怪不得有这好事,一分的彩礼……原来娶了个公母人(性别不明)!”
国志耷拉个脑袋从门前过,松英妈看得心里不落忍,“国志啊,屋里头留这不男不女的怪物,咱这房厅(房族)里的脸全没了,赶出去得了……”
国志住(停)了脚,嘴唇哆嗦了半天蹦出来一句,“赶走了,活儿谁做!权当养了个牲口……”
那天晚上,月亮也早早闭了眼。国志把这一生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房里的东西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小姑娘再没听过二奶奶唱的古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