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和他的阿特拉斯

太宰治(1909-1948),日本著名小说家,生于富裕地主家庭,崇拜芥川龙之介。太宰治生性敏感,曾多次尝试自杀,最终于1948年与女读者一起投水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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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的很多作品都有自己的影子。《人间失格》里的叶藏就是作者眼中的自己。这篇自传体小说发表不久太宰治的一生就画上了句号,所以这部作品很可能是他对自己人生的一个总结。有人说《人间失格》是神经症患者的内心独白,如果太宰治看到这种评论,肯定会极度恐惧,咳血身亡吧。这个不为“世人”理解的孤独的灵魂,即便肉身早已腐朽,还是要遭受“世人”的曲解。

太宰治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对作为一个“人”有着极高的标准。一个普通人可能每天都要面临生存的考验,并在一次次考验中降低自己的做人标准。而一个出身显赫的公子,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不必为了生计早早陷入人性的泥淖之中。在他的世界里,人应该是极尽美好,充满善意的。而芸芸众生却是按照截然相反的标准生存着,他们自私自利,谗上媚下,无所不用其极。按照世人的标准,太宰治真的算不上一个“人”,他只是个天真的孩子。而这污浊的世界,哪里容得下赤子之心!

在无菌环境中慢慢长大,一旦接触到肮脏的东西就会无比恐惧。当他看到人性的虚伪与肮脏时,他顿感生存之艰难,凭一己之力难以立足人世间,敏感的天性和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安。所以,他需要一位阿特拉斯来支撑那个美丽的小世界,如此,他才能活在自己的小宇宙里,不受“世人”玷污。孩提时代,父亲是他的阿特拉斯,用丰厚的家资和备受尊敬的社会地位为他撑起一片天空。他只需假装搞怪就可以逃避与世人的冲突。脱离家庭后,崛木正雄之流成了他的阿特拉斯,不过早已洞悉崛木真实意图的叶藏当然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他没有勇气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去寻找真正的阿特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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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曾经试图在创作中刻画自己理想中的阿特拉斯,但最终还是欺骗不了自己。《Goodbye》里的绢子,出淤泥而不染,优雅而坚韧,贫穷却从不向现实低头。没有祝子的不谙世事,没有大谷太太的隐忍包容,也没有烟花女子的呆滞与麻木,绢子像一团火,兀自燃烧在那个肮脏的角落。她的刚毅和强壮足以托起太宰治的小小世界,她就像女战神一样,身披铠甲,一路披荆斩棘来拯救这个即将跌入无尽深渊的脆弱灵魂。太宰治使尽浑身解数,劝说自己再给这破败的人生一次机会,然而,他最终没能说服自己把这个故事讲完,直到这一刻,他仍没学会撒谎。在他的信仰里根本没什么女战神,没有人能够拯救他。

信仰是一种力量,很多人的精神世界是用信仰或者信条来支撑的。太宰治也曾探索过,芥川龙之介、马克思主义,都曾是他的信仰。可是在太宰治眼里,这些思想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精神世界,他无法完全交出自己。拥有虔诚信仰的人,往往是洞察力不太强的人,不去细细琢磨,才能痴痴信奉。太宰治异乎常人的洞察力让他怀疑一切:怀疑别人,也怀疑自己。他甚至怀疑自己享受幸福的权利,生而为人的权利。“我比猫狗还要低级。我是蟾蜍,只配在地上活动的蟾蜍”(太宰治,《人间失格》)。如“蟾蜍”一般的存在,怎么配享受幸福?可是他那么渴望幸福,哪怕这幸福后面跟着巨大的痛苦,他也甘愿承受。太宰治像一名虔诚的信徒,一遍遍地祈祷着,但是终其一生求而不得。或者,即便上帝的信使来敲门,他也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面对幸福吧。

这就是太宰治,一个灵气逼人的胆小鬼。他能把人的思维刻画地细致入微,把思虑极重的主人公所有九曲回肠的念头都以其独特的逻辑描绘出来,充满了艺术之美。虽然人的真实思维并非如此珠圆玉润,但剥除意识流中旁逸斜出的杂念,能够抽筋挫骨缕清其中的逻辑,绝非一日之功。即便这般天赋异禀,还是找不到自己世界的支撑,任由它脱落、变形,直到自己再无立足之处,绝望地坠落深渊。

有人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男人只有找到自己那根遗失的肋骨才算完整,太宰治缺失的不是一根肋骨,而是一根脊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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