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鹤|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文/覃浠

“就算留下了伤痕,也请你做一个,青春和干静的,人吧。”


大殿之上,因为一封加盖皇太子私章的亲笔手书,百官刁难父君责问,萧定权惊怒交加:“是谁,谁的污……”


“我们在哪里见过,你的声音还有……”

“在行宫,小人曾经冲撞过殿下。”


她说:“印,是卢尚书给小人的。”

她说:“小人是罪臣之女,小人是父兄获罪之后才入宫的。”

她说:“殿下,小人不是真正的顾内人。”


“有冤之人如果含冤而终,殿下将来,也一定会为他们昭雪的是不是?”

宗正寺内,陆文昔跪在地上仰着头,依旧殷切地望向萧定权。


行宫那夜,陆文昔穿着萧定权送她的官服跪在角落,伸着脖子殷切地望着萧定权:“请殿下留下,回去之后再看吧。”

那装着太子私印的香囊,终于还是被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是他,先丢了,他的太子妃和恩师的一番好意。

是他,咎由自取。


他说:“是真的握不动笔,因为是他,也确实不敢用印。但我也确实打算,万一出事,就抛弃你。真是那样了,午夜梦回,偶尔想起你,也许会悔愧无极,也许,无动于衷。毕竟,被我抛弃,被我辜负,让我做噩梦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你,又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你又有什么特别的呢?阿宝。”


宗正寺门前,隔着帷帽下的纱帘和满天的飞雪,陆文昔问:“拼尽性命也想保护的人,阁下难道没有吗?”

萧定权回眸嘴唇微勾,笑意却未及眼底:“还真没有。”

“为什么要包庇她?”殿帅问。

“没有力量也想保护的人,殿帅没有吗?”萧定权坐在地上,仰着头满目含笑地看着殿帅说道。


殿帅派人搜查了皇太子寝宫,在一个带锁的箱子最里头夹层里发现了一个手卷。打开之后,是他们一人两句写出来的诗,还有那一只飞在天际曾被萧定权嫌弃孤单的白鹤。

不用再看,那就是陆文昔被萧定权拒绝之后,含泪扔掉的画作。

陆文昔常常看着太子在无人之时对着手卷发呆,也曾想要打开,却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面对。

陆文昔从侍卫手中接过手卷,展开。画作上,是广阔而自由的山河。清、正、美,那些所有诗文中读到过的、画卷上看过的山河上,飞着一只孤单的白鹤。是她含着期望浸过血泪的画作,是她以为早已沉入陈塘的情愫。

陆文昔终于还是对着自己亲笔所画的手卷泪如雨下。


"不会道歉,无法原谅,道歉何用?不会补偿,那么多事,怎么补偿?不会后悔,事到如今,追悔不起!"

“事已至此,再无可改。唯一庆幸的只剩下,你没有变成我的另一个噩梦。”


“写那封信的人,是妾。”

“那这印?”皇帝问。

“是很久之前,殿下不慎遗失的。”

大殿内,对着天子,陆文昔不卑不亢。她本就是带着必死之心来的,所以当听闻陛下下旨关押刑部的时候,陆文昔面无表情叩首谢恩。

萧定权却哭着跪在地上央求着父君,毫无仪态语无伦次说着“不能”。


陆文昔说:“殿下,让妾去吧。你有你的抉择,我也有我的。”

她说:“两次,妾都住在大相国寺,妾没有走。”

她说:“我也会,会回来的。”


“我说过,她是我的人。”萧定权怒吼道。

“别动,放开她!”

“她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啊。”萧定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陆文昔对着张禄正说:“中书令,一世贰臣,就不许我背主,一世狂言,就不许我说一回谎话吗?”

她说:“这滋味,这冤屈的滋味,从前冤屈别人的滋味,好受吗?

她说:“我说过,有罪之人,我一定要让你们全部都赎罪。”


“臣,有罪当诛。”张禄正对着皇帝跪地请罪。

“你说的是陆英的事。”皇帝说。

“逆妻族族谱,是臣,背着殿下改的。臣也知道,这是造伪。”张禄正低下头闭着眼睛继续说道,“大王来臣宅邸跟臣说,散布逆曲是出自上意。”


“小人绕过了函谷关,先往尚胜局去了。”陆文昔放下棋子微笑道。

“我绕过了函谷关,先往尚胜局去了。”萧定权在大殿上朗声说。

“是,我们赢了。”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是刘长卿的《送灵澈上人》。选这首诗作为标题,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刘长卿和灵澈在润州相遇又在此地离别。一个仕途失意客,一个方外归山僧。在出世入世的问题上,却是殊途同归,都有着不遇的体验和淡泊的胸襟。

这也是我心目中的双鹤,文昔和定权,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层次上的刘长卿和灵澈呢?


“臣真的很喜欢她,因为她,臣第一次觉得能当这个太子真好,如果不是这个身份,臣怎么会遇得上她,臣怎么会配得上她。”萧定权跪在皇帝面前说道。

“令嫒,就像那片山水,虽然我未曾亲眼看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会有多美。”萧定权朗声道。

“可待的意思是,请你再等等我。”


"念之,我去了大相国寺,我从小学儒,一直把释道看成虚妄,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临时抱佛脚,厚颜去恳求浮屠的慈悲。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石光火,如水上泡。云何于中,不惧不惊。云何于中,生妒忌心。可是我大概没有慧根,明明知道慈悲无量,苦海无边,却还是期盼轮回,期盼再重逢,期盼许给你的那些空诺可以弥补。”


“殿下,愿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阿昔朝着太子盈盈下拜。神女应无恙,是否可再会已不要紧。只是终有一天,他们会立于山水间彼此张开双臂,这天下与彼此,皆在他们的怀中。

“不必登仙,一个人的胸怀也可以无边宽广,不生羽翼,也可以无限自由。”阿昔如是说。


可我更喜欢的是梁园已经废弃的剧本里,阿昔跪拜之后,萧定权的回拜。

“太子合卺礼上,太子和太子妃,应当谁跪拜谁?”

“太子妃殿下是与殿下敌体的嫡妻,请殿下双膝触地,还拜太子妃殿下。”

如此这般,也算是在控鹤完成了他们二人的婚礼吧。


“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鹤,实为猛禽,可以搏鹰啊。蜀中山河,自由辽阔,此去经年,不可复得。”

“云上苍苍,江水泱泱,千万气象,天高水长。”

“可待的意思不应该是可待追忆,而是请你,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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