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起初他教她认识了杨树,接着又教她认识了白杜。

  “它还有个名字,明开夜合。”

  这么好听的名字,她不敢相信。北方三月,澄明清澈的蓝,天空沉静如海,纤细的枝条如鱼骨在飘荡。

  ……

  北方。

  世上就是有那样的人,会对北方一无所知。并且因为失去了对这个方向的认知,对其他方向也全都一无所知。

  方向。

  方向是种什么样的东西。一个朝向,目标,一座建筑。时间没有方向,向前向后怎么样都行,时间自有它的弹性。方向也可以是一个背影,一双眼睛。鹰俯冲的时候眼中只有奔逃的鼠,狐狸会一头扎进雪地,车的方向是乘客的方向,卫星的方向是地球的方向。人是动物啊,人是精密的机械,人剖析自己是血肉,人想要有泪有汗。

  一起走吧。那不仅仅是从上下唇之间跑出来的字,那还是写在黑色上的白色的字。一起走吧。东南西北都可以,活着死了都寂寞,每个人都要人陪。画面的尽头一片漆黑。关掉它前的漫长等待。我的心慌,你的心慌。漆黑中的点点白光。

  “你有没有试过很可笑的事,那种非常可笑的事。”

  “我一直都在尝试各种各样很可笑的事。”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如果你试过,两只手真的可以隔着山海相触,但你也知道,不会有多少人真的去尝试。人想要有泪有汗,但不想要妆变花,不想要粘腻。人想要轻松的快乐,可以四处张贴的快乐,一张干净白纸上的宣告,可以写进讣文的老少咸宜的快乐。

  来吧,拉起从没拉过的手,放一样礼物在手心。简单的礼物,就像这间简单的屋子,生命中的某一刻,这小小空间由内而外翻卷,包裹了整个世界。闭上眼睛想一想,那时还有什么事是重要的,那时还有什么人是重要的。来吧,为你唱首歌,这首就很不错,你当然不会想到二十年后写这首歌的人会以那样的方式一命归西。你的声音真好听,为你加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分,到时你会是多少分?

  有人唱歌,有人喝彩,歌词只是修辞,情绪深埋心底。

  “你想过你会怎样离开么?”

  “我自己很不看重生死,如果庸庸碌碌的,几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我只在乎活着时我喜欢的是什么,并无所谓怎么离开。你呢?”

  “大概是轰轰烈烈的吧。《白发魔女传》里有个人,青城派的,用炸药,和对手同归于尽了,他说自己就喜欢乒乒乓乓的。”

  喜欢。

  喜欢又是什么意思。是现身即消逝的风,是一滴不经意沾染的雨,在不知不觉中留下印记,刻在心里看不到的印记。喜欢冲击炸裂的声音,喜欢某样食物,某一种颜色,一个陌生人性感的嘴唇。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个人。人是喜欢比他好的还是对他好的,是喜欢大家都说很好的还是他一个人觉得好的。喜欢是个很容易发散到无边无际的命题,一发不可收拾,是不同的人的主要区别,是绕不开的秘密。

  我喜欢你。风是你,树是你,每一朵云都是你,每一颗星星都是你。

  但我从没有机会告诉你。

  “这种草的学名叫红花酢浆草。但它还有个名字,也叫明开夜合。”

  重名了。这样的名字居然也会重名,还有什么不会重名。美丽的事物比比皆是,合欢树的叶子晚上也会合起来,那是不是这个名字也可以用在它身上。

  “很像车轴草。”

  你见过四叶的三叶草么?祈求,希望,爱情,幸福。你见过么,我还没有见过。芸芸众生,绿草成茵,一片两片的残疾,三片就皆大欢喜,没有几人看到过结局。

  我喜欢你。

  你有没有对人说过这句话。你这一生有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但这其实也不重要,很多人连第一阶段都没有熬过。第一阶段你是个脆皮,第二阶段你破土而出,第三阶段你想找个人来爱,这时你已万众瞩目成为榜样。替我们说吧,替我们去爱,升满级的领袖。无数手骨在挥舞,可以循环的有机物。

  你有没有数过人生有多少种。人生只有一种,最不意外的那一种。吃同款雪糕,看同一部热门电视剧,跳同一套健身操,打扮起来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跟着同一首电音抖腿,用着同样的滤镜,从有目标的那一天起就制定着相同的目标,一起在差不多的年纪得差不多的病。

  看,这座城市其实很晦涩,它的暖色调全是阳光遮盖出的假象,蓝天,好蓝,有狂风扬起云朵,卷帙浩繁。烈日肆无忌惮挥洒,把一切轰炸成废墟,气流丝毫没有流动的感觉,只是闷热地凝固在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都在想些什么,每张脸都令人生疑,除了你的脸。

  “这个地方其实好多了,以前那个房间总会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

  “这里没有了么?”

  “没有了。这里的月亮很亮。”

  最终你也不知道,“つき”和“すき”的发音很像。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人有嘴唇用来亲吻,有手用来爱抚,有胳膊用来拥抱,却还是有着秘密。因为心没办法操纵啊,心太可怕了,会悄悄自己关上,重新打开时天已大亮。夜合枝头赊月色,敛尽芳心不向人。为什么要不向人。这不是描述,是总结,一生中总有一句为时已晚,从此有个秘密埋在深夜。一夜又一夜,直到再一夜。

  走的时候没有送你,在最深最深的梦境里,我阖起眼,藏起满天星星。

  天亮时你已不见踪迹,黑色的勒忒河畔,我掬水而饮,心甘情愿忘却你的身影。

  睡在月光里,难以清醒,盼你记下我所有梦呓。

  子夜二时请你呼唤我,让我在那刻说出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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