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2班主任丁年的下午(修改后)

班主任丁年的下午

           十一点五十开午饭。这个时段,天气已经热起了,餐厅里没有制冷设备,又怕蝇子,关门关窗的,闷热,人又多,体味混杂饭菜味,很是倒人胃口。好在大家习惯了,加之上了一上午课,确实饿了,都专心埋头干自己的饭。

           学生们到底年轻,吃饭快,到丁年吃毕——十二点十分,餐厅里已经没有八年级三班的学生了。本来,丁年不准备吃午饭了,房间里有一个宁夏沙地大西瓜,在井水里拔了一上午了,打算凉凉地吃半个,美美地睡个午觉,下午继续读《米格尔街》,但学校要求班主任陪餐——陪学生用餐,丁年就到餐厅勉强吃了点儿。嗨,丁年记起自己又做了班主任了,不禁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生活呦!谁能猜得到它的计划?

           丁年出了餐厅,没急着去宿舍区查学生午睡,而是迈步向教学区。丁年曾做过十二年的班主任,知道班主任与学生的关系,更多时候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一些教育类书上说师生间是这样那样的关系,词儿用的挺高大上,在丁年看来,没一个有“猫和老鼠”比喻的准确。一些不规矩的学生往往不按常理出牌。一线的教师都有体会,班主任和学生其实一直在斗智斗勇。丁年多年的经验,做好常规,偶尔也要反常规,通俗地讲,就是不能让学生摸清你的规律,看清你的底,要出其不意。

           教室里很安静,听上去,似乎没有人。丁年还是高抬腿、轻落脚、靠近后门的猫眼往里瞄。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俩人———英语课代表王小丹正坐在体育委员赵旭东的腿上。太放肆了!丁年大怒,欲抬脚踹门。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场景,清晰如昨日,又像一个巨锤击在胸口,钝钝的痛,不由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抬起的脚轻轻放下,举手,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丁年想起了一件事。想起这件事,丁年就不由暗骂自己鲁莽,不经心,恨不得重重地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三年前,丁年工作了九年的私立英才初级中学解散了,失业在家半年,后经人介绍,聘到木镇初级中学做代课老师,学校安排他带初三两个班语文,兼一个班班主任——慢班班主任。各年级都有快慢班。木镇初级中学是公立学校,有编制的老师,没人愿意带班,更没有人愿意带慢班,在慢班出力,不一定出成绩,而班主任津贴又是一样的,好在吴校长有办法,任职伊始,就硬性规定四个中层领导和语文老师必须带班,方解决了班主任问题。因此,有个别有能力的语文教师,就带政治历史等副科去了,好在几个中层领导没办法改行做普通老师,一切还都转得开。在木镇初级中学,班主任不一定是学校最优秀的,但一定是最没有背景的。丁年考虑,自己是临时工,一定要带出点成绩,有点成绩,大家好看,自己也站稳了脚跟不是。怎么出?只能向时间要成绩喽。丁年研究作息时间表,发现三餐时间各八十分钟,学生吃毕饭,至少有半小时富余,到处晃悠,岂不浪费!丁年就要求学生,饭后早到教室二十分钟,写作业、背课文、预习。丁年自己每天早到半小时,看着学生。丁年想,一天多一个小时学习,一学期下来,积少成多,定会有成果。但是,慢班学生散漫惯了,丁年的要求引起了大部分学生的反感,只是迫于压力,勉强遵循着。学生间怨气弥漫,尤其是看到其它班级其它年级的学生自由自在地玩耍,游逛,谈恋爱,自己却要苦逼地坐在教室里,怨气就更盛。一天下午,自习课,两个学生在教室打起了架,班长到办公室叫丁年。丁年到教室,把当事人叫到讲台前,询问。挨了打的学生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另一个如何如何打他。另一个不爱说话,丁年询问,来来回回,就只一句“你问他呗”!还一脸的不驯和不屑,似乎在说丁年,你懂什么呀,他活该呀。丁年就有些起火了,训:“你打人还有理了?”

            学生反问:“你不问问,他还有理了?”脸红脖子粗的,嗓门还大过了丁年。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丁年渐渐失去了耐心,心头点燃一股怒火,而且很快,就火势汹汹了,不能自已,后来,丁年多次反思,也搞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了。气糊涂了?失去理智了?总之,丁年这一耳刮子立刻就召来学生的一拳还击,这拳重重地打在丁年的左眼角。这个学生,一米八的个子,一百八十斤的体重,捣蒜钵钵般的拳头,满腔的愤怒。可想而知!只一拳,丁年立刻就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失去平衡了,一下子就扑在门后。门后的扫帚、拖把、土盘、盆,倾倒、破碎声嘁哩咔嚓响成一片。学生火气正盛,还一个劲儿地往丁年身上扑,好在前排的几个学生反应快,拉住了。该生动弹不得,就破口大骂:“草泥马!什么狗屁老师!老子的女人都被抢走了,还打老子!都觉老子好欺负么?有他妈天理没了!”声嘶力竭,两眼红的吓人。

            班干部立刻跑到德育处,叫来了管德育的陈副校长。事件升级,学校介入,调查,处理。

            很快,学校德育处出了处理结果:学生,停课两周,回家反思并要写出深刻的不低于六百字的反省书;丁年,给三天假,回家修整。

           返校后,丁年被通知,卸了班主任一职。理由很简单:为了学校的声誉大局,也为了丁年老师的个人发展。还是带原班级的课。

            一段时间,丁年较灰心,觉得中途被撤职,丢人,老觉得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便一个人独来独往上下班,不愿和办公室同事交流;上课也不自在,尤其面对还击自己的学生,不想看,又不由得看,看了,又一肚子气,该生的课文不愿意抽查,该生的作业胡乱批阅一下。后来,觉得自己可笑,格局太小,多大的事呀,有什么过不去的。人生,生离死别都要经历,都要面对的,把一点事儿老放在心里,不是自己个儿折磨自己个儿吗?想开了,又觉得如今也挺好,不带班,与学生冲突少,更易与学生处好关系,闲时间相对也多,可以散散步、看看书。身体好、心情也好。

             事后调查,得知:两个男生同追一个女生,打人者,下手早,先期投入较大;挨打者,新近竞争,但,有后来居上之势。新旧更替,改朝换代,大多不得平和,也是历史规律了,正常。丁年反思自己:处理问题不冷静,过粗,鲁莽,以致造成了令自己难堪的局面。为了警醒自己,丁年给自己刻了座右铭:凡事,三思而后行。

             新学年伊始,学校安排他带八年级一二班语文课。

             这一届八年级,三个班,两快一慢。快班,班主任分别是李副校长与陈副校长。慢班,九年级的英语老师乔乔兼任,乔乔与丁年的妻子郝文文是同学,也是与丁年一样的临聘人员,去年才结婚,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丁年看到,总觉心酸。生活,从来就不是轻松的两个字。乔乔老公在另一乡镇上班,他们也是周末夫妻。有几次碰面,丁年给乔乔说,有什么重活儿,言传,他可以帮忙,但乔乔从没叫丁年干过活,丁年也没再嘱咐。

             丁年的课一直教得顺利,成绩也还过得去。

             早饭后,校长吴青山叫丁年到办公室。吴校长说,乔乔老师怀了孕,月份大了,行动不便,精力也不济了,本着对学生负责,也是对乔乔老师负责,校委会决定让你——丁老师担此重任——担任八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几年来,吴校长待丁年不薄,从没克扣过丁年一分钱。对于一个临时工来说,能按时,如数拿到工资,丁年还能说什么?

            丁年敲完教室门,往厕所走去。在厕所门口,丁年大声咳了两声,掀门帘进去。厕所里有三个学生,都是八三班的,看见丁年了,装作解决完毕,即将离开的样子。丁年沉了脸,说,还不回宿舍午休?铃快响了!三个学生挤出厕所门,跑了,走廊里传来叽叽咕咕的笑声。空气中有很浓的烟味,丁年看见便坑边有烟灰,摇摇头,取扫帚,扫进便坑。

             丁年刚到宿舍区,李副校长正从女生宿舍出门,对丁年说,牛杰家长在213等着呢。

              宿舍区是依山而建的四排八十孔石窑洞,一排四排是教师居住,二排三排是学生居住。八年级集中住在二排。213是八年级三个班主任值班的地儿。

              213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抿在头皮上,肤色黝黑,带领子短袖外边套了一件衬衫,两个领子重叠,边沿处油乎乎的,正在抽烟。丁年进屋,男人只是抬眼看了一下,未动身。丁年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问,牛杰家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牛杰家长说,不是你叫我来学校的么?牛杰打电话说你叫家长了,我还正忙着哩,丢下手里的活儿就来了。啥事么?

            丁年纳闷了。丁年解释说自己今天才上任班主任,班里的情况还不熟悉,哪个家长都没叫过,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么?牛杰家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一甩手把烟屁股扔在门背后,又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在手上杵了几下,叼在嘴角,一边点火一边说,你把牛杰叫来!狗日滴!

            丁年去宿舍,叫来牛杰。

            牛杰说,丁老师你回避一下,我跟我大(方言:父亲)有话说。

            丁年问牛杰,为啥骗家长来。

             牛杰答,不骗,家长不来么。

             牛杰又说,丁老师你回避一下,我跟我大有话说。

              丁年看了看牛杰家长,牛杰家长没反应。丁年就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即将到午休时间了,院子里还川流不息,有倒脏水的,有晾晒衣物的,有这个宿舍串到那个宿舍的,还有出门倒吃过的零食袋子的。宿舍里一片声,水沸了一般。丁年喊,快点睡觉!如果铃声响了,还没躺下的站到院子里看太阳去!

              午休铃响了,宿舍安静了些,个别宿舍还有声儿传出。丁年抓了一个在地上磨磨蹭蹭的学生,让在院子里转悠着抓人,谁不好好睡觉就抓出来,替换自己。安排任务时,故意很大声,几个宿舍瞬间就安静了。丁年又在门外走来走去,查了两遍,基本就没有学生说话了。学校早上起床较早,学生到这个点儿,也有些困了。

             牛杰父子不说话。老子坐着抽烟,儿子站着玩弄衣服的下摆。见丁年进来,牛杰家长说,丁老师,不让牛杰回去,一天不好好念书,想一出就一出?翅膀硬了?还由不得他——我还忙呢,我就走了。说着话,牛杰家长就从椅子上站起,右手顺势在椅子背靠上掸了掸烟灰,烟灰粉碎,散落在椅子面上,左手开了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准备走。这时,陈副校长进来了。陈副校长是二班班主任,八年级包年级领导。八年前,丁年和陈副校长曾在某私立中学同事半年,彼此较为了解。

             陈副校长说,牛杰家长,你儿子欠了同学一些帐,你正好来了,清一下,免得学生间闹矛盾,生事。

            牛杰家长问,牛杰又欠同学钱了?多少元?

             陈副校长说,据我了解,大概有五六百元。

            牛杰家长说,牛杰借的牛杰还,我哪里有钱替他擦屁股?哦,我到是想看看给牛杰借钱的人,能不能给我也借点?我日子也不能过哩!说着就往门口走。

            陈副校长说,牛杰家长,你怎么这样讲话,有问题要处理呀!拖着,是不行的呀!小事会发展成大事的!

           牛杰家长头也不回,说,丁老师,我怀疑牛杰在学校受气哩,是不是有学生在敲诈牛杰的钱?我每个礼拜都给牛杰零花钱的,够够的,有时,他爷爷还偷着给了,会不够花?你调查调查,你调查清楚了,给我回句话。

            丁年还想劝劝牛杰家长听从陈副校长,经济问题最容易引起其他大问题的,还是尽早解决的好,但牛杰家长不停,径直出门,走了。丁年愣在了一边。此时,牛杰还站在213的地上,眼睛扑棱扑棱看着他父亲走了的方向。陈副校长说,牛杰,你不是说要回家么?你大走了,丁老师可是不敢放你单独走的。牛杰一听,出门就追他父亲去了。

            陈副校长对丁年说,问题学生身后一定是问题家长和问题家庭。这牛杰家长,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光景过的烂包,婆姨老早就跟人跑了,自己就到处说,家散了,没心劲了,也就心安理得地到处瞎逛。牛杰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看娃可怜,不忍管教,事事迁就,也就给牛杰养成一身的毛病,满嘴地跑火车。丁老师,你轻易不要相信牛杰的话,不是家长来接,你也不要批牛杰的假。牛杰问题多,抽烟喝酒,私藏手机,打架,谈恋爱,都缺不了他,管他时,还要注意方式方法和分寸,小学时,数学老师括了三巴掌,赔了三万元。家长糊着哩,眼里只有钱!

           丁年说,教育不是万能的,这样的学生,开除了,省心么。

            陈副校长说,开除不了呀,贫困家庭,控辍保学的重点。唉,有看法,没有办法呀!现在的问题学生是家长不管了,老师管不了,或者是家长不会管,老师不敢管。一出事,社会舆论立马指责你,学校成了受灾地,老师成了受气包。唉,没法说,没法说!丁老师,你出门看看,牛杰走了没?

           丁年出门,看见牛杰和其家长站在218宿舍门口说话。丁年就站在门口,装作望教学楼。片刻,牛杰进了宿舍,家长往校门口走去。丁年返身进了213,准备休息。今天轮丁年值班了,就在值班室午休。

           丁年坐到床上,刚脱掉左脚的袜子,牛杰进来了,也没打报告,肩上垮了一个背包。牛杰说,丁老师,给我取一下手机。

          为了管理学生带手机进校园,学校规定:学生周日收假带来的手机,一律交班主任处存放,周五放假时再发还,私藏者,按违纪处理。

          丁年说,回家?你家长同意了?要手机干啥?

           牛杰说,家长让带回去。

           丁年回宿舍,给牛杰取了手机。牛杰拿了手机刚走,牛杰家长打来了电话,还是说怀疑牛杰在学校受气,一定有学生在诈牛杰的钱,让丁年尽快查清。丁年答应一定调查,又顺口给说牛杰刚取走了手机的事。牛杰家长很生气,在电话里连声质问,谁让你给的手机?谁让你给的手机?谁让你给的手机?唉,丁老师,以后没我的话,你不要放了牛杰!否则,我找你要人!不等丁年反应,牛杰家长挂了电话。

           丁年一中午都没有睡好,一闭眼就做梦:不是学生打架了,就是有学生越墙逃跑了,又是领导批评,又是家长找事,狼狈至极。恍恍惚惚之中,起床铃儿响了,丁年一扑楞坐起,发觉大汗淋漓,背心贴在前后胸,难受得很。找干净衣服换洗。

           班主任群里,值周老师发午休后各班宿舍的卫生照片。丁年看见自己班的宿舍有三床没叠被子,就叫学生来,批评。三个男生,两个说起床后急着上厕所,忘叠被子了,另一个叫郑桐的瘦小男生坚持说自己叠了。丁年有些生气,小小年纪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呀!半个小时之前的事,真能忘得一干二净?丁年嘴里嘟囔着,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一边翻手机里的照片。翻出照片,给郑桐看了,郑桐才低下了头。丁年罚郑桐回宿舍,把三床被子都叠起。郑桐走后,一个男生给丁年说,郑桐每天两元钱雇张一丁叠被子呢,今儿,估计是张一丁忘了。丁年说,叠被子也雇人呀!两个学生看丁年颜色好了,笑着说,写作业也有人雇呀!

            第六节是语文辅导课,丁年看见牛杰坐在教室里。丁年问牛杰,怎么又回来了?牛杰说他大带他在饭馆吃了饭,又给了他二百元,让他回学校的。学生们轰然大笑。丁年也笑了笑,回到讲台上。

           讲课期间,丁年看见赵旭东和王小丹在桌下拉手,间或,还用眼睛说话。丁年一扫二人摊在桌上的练习册,一片空白,丁年就提醒说,晚上要检查练习册,谁不写是不行的。两人放开了手,装模作样地写练习册。不久,丁年又看见二人又在拉手,这次就用了严厉的语气说,自古以来,男女授受不亲,同学之间尤其要注意日常的距离。两个人又放开了手。丁年就又开始讲课。很快,丁年又看见二人手又拉在了一起。丁年就用书脊敲击讲桌,严厉地说,有一个大人物讲过这么一句话——一切不以婚姻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们的女同学呀,要慎重呀!教室里学生的目光都投向了赵旭东和王小丹,有人还做鬼脸,二人才放开了手,面色平静,好像事不关己。

            丁年讲完课,照例问学生谁还有问题,提出来,再讲解。没人举手。丁年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忽然,赵旭东举起了手,丁年示意讲话。赵旭东问丁年说,丁老师,你并不老呀,咋这封建呢?丁年示意其坐下,解释说,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封建,是人与人时间的互相尊重。学生哄堂大笑。

            回到办公室,丁年接了杯水,一下午忙的陀螺似的,屁股也没沾椅子,嗓子眼儿都冒烟了。刚坐下,几个女生前来举报同宿舍的刘花和高星桂,说俩人私藏手机,半夜里玩“王者荣耀”,影响她们睡觉。丁年问,不是都上交了么?女生答,她们每人都两部手机,交一个,留一个。丁年回答,一会儿去查。几个女生回教室,上课去了。

            丁年去教室,叫了刘花和高星桂到办公室。丁年要求二人上交手机,两人矢口否认。丁年运用各种方法询问,两人就是不承认。丁年只好让舍长收了全宿舍的柜子钥匙,开箱翻检。结果,翻到一个,高星桂的。刘花面有喜色,说,我就说我这礼拜没拿呀,还老是不信!高星桂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丁老师你违法了,你私自搜查我的私人物品,我要报案。丁年呵斥,解说,都无效,只好带高星桂去见陈副校长。

            陈副校长单独把高星桂叫到办公室谈话,丁年回自己办公室。不一会儿,陈副校长来,让丁年将手机还给高星桂,且尽快通知高星桂家长来校。丁年想问问谈话结果,看陈副校长脸色不好,就什么也没说,去一边打电话通知高星桂家长来校。

           高星桂拿到了手机,不闹了,回教室等候家长来。陈副校长对丁年说,高星桂和初三一男生谈恋爱呢,可能手机里有不愿让咱们见的东西,因此急了。不能硬来,小心出问题。做班主任,安全稳定是头等大事,千万不敢出收拾不了的事。学习成绩差了些,谁也不能把你怎的,至多说你教书不行,罢了,但若出了安全事情,就百口莫辩了,要承担责任的。

           说话间,高星桂的父亲来了。先让看了手机,其父说不是高星桂的。陈副校长就追问高星桂手机的来源,高星桂低头,不说话,眼泪卜啦卜啦往下掉,直到陈副校长吓唬说,再不说,就开除学籍,高星桂才说是她的朋友送的生日礼物。问是那个朋友,只答说不是这个学校的,便再不说了。整个过程中,高星桂的父亲就坐在一边一个劲儿抽烟,什么话都不说。最后,陈副校长严厉地批评了高星桂几句,要求高星桂写份保证,保证以后不带手机,不顶撞老师,再犯,自己退学,手机由家长带走。然后,学生回教室,家长回家。

           丁年对陈副校长说,手机是贵重物品,学生间的生日礼物未免重了些吧。

           陈副校长笑了,说,你信了?

           晚饭时,周老师招手叫丁年。丁年端饭过去。周老师给丁年说赵旭东和王小丹的事,说几个老师都看见二人在花园的小树林里搂搂抱抱,影响很不好呀,且万一出点什么事,班主任有责任啊。丁年说,这件事难处理,关键是王小丹心眼小有自残倾向,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小刀划过的疤痕。处理不当,怕王小丹想不开。周老师建议丁年劝王小丹和赵旭东,转到陈副校长的班里去。周老师说,一则陈副校长年长,经验丰富;二则陈是副校长,理应交给他。

           丁年回宿舍,洗了把脸。餐厅里闷热,吃一顿饭出一身汗,洗洗,清爽。看时间,离上晚点还有一会儿,丁年倚在床上翻看快手。自从和学生冲突后,丁年再没有提前到过教室,也没要求过学生提前到教室学习,上课了,进教室,下课了,立即走。学生反而喜欢丁年,每学期的学生对教师评价问卷上,丁年都是优秀,有老师不明白,私下里问学生依据,学生说,丁老师从不占用我们的时间呀。某老师笑说,占用时间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多学点。学生白了该老师一眼,扭头就走,边走边抛下一句话,占我时间如杀我父母。

            有人敲门,是乔乔来了,乔乔给丁年送来一盒凉粉。丁年笑着说,无功不受禄哇,怎么回事啊?

            乔乔也笑了,说下午没课就做了点儿,天热,正好吃凉粉,尝尝,味道怎样?

            丁年吃了一口,又辣又酸,胃里心里从内到外的爽,就冲乔乔竖了大拇指。乔乔摇了摇手,说不带班了,心闲了下来,思谋着做点儿好吃的,想来想去,天热,凉粉正好。说起来,得感谢你接手 八三班,我开学初就说不带班了,一直卸不了。最近,月份大了,我一天累的狗似的,校长一直不说,我又不好意思老去找校长说。真是太感谢你了,辛苦你了!

              你是出了苦海,我却进了火坑啦!丁年开玩笑说。

              乔乔笑了,说,也是多亏陈副校长帮忙了,要不,我都没指望了。

              有陈副校长什么事?是我接了班,才解放了你的。要感谢我啊,我替你受着苦呢。丁年说,你想想啊,是不是这个理?

               谢呢,咋能不谢,我告诉我老公说我卸了班主任,他也替我高兴。听说是你接了班就说要谢你呢,中午就巴巴地送了两箱啤酒过来,要说晚上和你喝酒,结果,单位临时有急事,走了。临走,还说陪不了你了,要我道歉呢。这不,酒在我宿舍,一会儿,我叫学生送你宿舍。

                丁年看乔乔当真了,就解释说,开玩笑呢,还当真了?要谢谢该谢陈副校长的帮忙,我是正常工作。

                 乔乔说谢陈副校长的事,以后再说,忽然压低嗓子说,我也不瞒你,文文和我是同学,也不应该瞒你,陈副校长是我老公给送了两条“芙蓉王”才帮我忙的。我不欠他人情。陈这个人,你了解的。保密保密。

                 一天下来,学生们都累了,回宿舍,简单洗漱了,就熄灯睡觉了。查完宿,丁年回宿舍,看见窗台上放了两箱青岛干啤,箱子上还搁着几盒快餐盒,是几个下酒的时蔬小菜。丁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乔乔还是个较真的人呢。掏出手机,给陈副校长发语音,邀请来宿舍喝啤酒。陈副校长好喝酒,回说,马上马上。

                夏日的夜有一种不可抵抗的魔力,白天的闷热次第退去,凉爽如潮水一样,漫过来,当一切沉寂在朦胧月色之下,操劳了一天的烦躁的心,就渐渐地安静下来。然而,大自然却热闹起来,银月铺地,清风袭来,青草绿树开始曼舞,各种虫儿飞啊唱啊,开始了它们的狂欢。丁年和陈副校长一边喝着,一边说着学校的一些琐事。酒到酣处,丁年说陈校长在学校时间长资历深威信高,这几年,吴校长主外,您主内,联手把咱们学校打造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啊,无论怎么说,您是给学校立下了汗马功劳哇。得,我敬您一杯。两人一碰杯,吱——干完了一杯。

               丁年的话挠在了陈副校长的痒痒处,陈副校长便有的没的小的大的捋了一遍自己的功劳,得意处,不等丁年敬,自己个就干一个。丁年就赶紧给倒满。

               丁年趁势说,乔乔这次卸班主任,您可是帮了大忙了,乔乔说找机会要好好感谢您呢,要不,乔乔挺个大肚子,再跑前跑后,多不容易啊,班里的事,又是那么多。

              乔乔还真是得谢谢我,陈副校长又自喝了一杯,她给吴青山说了几次,有什么用?话说不到点子上么,就说辛苦,就说累,你看看学校,谁不辛苦,谁不累?没用的话么,起不了作用么。我看乔乔也是可怜,我就对吴青山说,你看乔乔月份大了,精力不济了,时间长了,把学生给耽误了,再说,万一乔乔在带班的过程中栽个跤啥的,影响了胎儿,咱们学校不是也有责任了么。嘿,我前天说了,今天就换了嘛。唉,年轻人虽说上了几天大学,可还是说不了话呀。

              就是啊,话有三说,巧说为妙呀,人人都会吃饭,但不是人人都会说话,说话,足足地体现着一个人的智慧呢。说到这儿,我衷心地敬您一个,您是高人!丁年给陈副校长倒了一杯,说,您啥时候给校长说说,把我也给换了吧,一则,有贾国平这些年轻人了么,让年轻人上啊,我都年过不惑了;二则,我和学生冲突过,如果,管学生的过程中再发生个冲突,我这脸上,挂不住啊。我的脾气,你知道,冲动了,还有个搂不住火的毛病。唉,我经常羡慕您的修养好,永远的不急不躁啊,要多向您学习学习。拜托拜托啦。

              陈副校长睁眼看了丁年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先坚持把这学期带下来,下学期再说吧。

              丁年又说,在您这个年龄(五十二岁),这个职位,还坚持上一线的,全县没谁了吧,您这个精神,我佩服得五体投体啊。尤其您管理学生有一套,不瞒您说,我是打心底里服您,无论多刺头的主儿,您都有办法。我想,先把赵旭东王小丹和牛杰转到二班吧,在您的教导下,或许这几个娃还能有个出息。放三班,我实在没办法么。

               陈副校长呵呵笑着,说,老周给你出的主意吧,这不死的老东西。

                                                                                                              2020-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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