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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在连日的高温后,今天早上终于下了赦令,走在路上,一丝凉风掠过我的发梢,记得刚才匆忙梳头时,看到了一根白发,拔下了。前几年刘强就说这活不是女人干得,催人老。匆忙内翻出前两年的裙子,A字型的,白底碎花,高开领,现在看来是有点紧了,走路甩臂,肩部胸部箍得难受,进校门时匆忙给门岗打个招呼,感觉说话时的气流也不畅。
周二早上第一节课,总是赶得我慌里慌张。高兴的是学生很在状态,后排那几个爱睡觉的今天也精神抖擞,碰到提问也大胆举手,完全不像昨天 ——放大假归来疲惫不堪趴倒一片—— 一切都和坐在南边第二个窗口的女生头上扎得蝴蝶一样,银翅轻晃,赏心悦目。三个学生演完板,我站在讲台左边,背对着敞开的门,指着第一个学生的解答和学生们沟通着,有几个学生忽然一声惊呼,听到窗外“噗通”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楼下,接着一声闷哼。学生们呆了片刻,开始小声碎语,渐渐嗡嗡声连成一片,有人跳楼的消息传遍了全班,若不是我在,他们肯定会冲出去。
当我出去时,二楼的几个教室中的老师都出来了,一样的慌里慌张,只有我们组的张老师正在打电话。楼下趴着的孩子,四肢岔开,白色短袖下有一股血蜿蜒爬行,是个男生。我觉得腿发软,心发慌,胃在剧烈地收缩,摇摇晃晃时,有两双汗津津的手架住了我。
救护车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太阳白花花的,凉风没了,开始热了。
早上的后三节课,我没有上课,坐在班公室内发呆。发际线后退额头光洁如卵石的李主任来过了。个头不高和善寡言的副校长也来过了。不记得是谁给我说:别紧张,不要传扬。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办公室来了电话,说公安来人想了解情况,看我能来学校吗?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推托说不能去。电话内能听到一阵杂音,接着,听筒内传来一个声音,有点尖,问我是不是刘强嫂子。我说是。他说自己和刘强原来在一个科室,想简单了解一下早上的情况,比如时间啊,你所在那个班内学生的状况啊。我简单确认了是早上八点左右,学生的状况我反而说不上来。他又说:嫂子你是不是吓着啦?要不要给刘强哥说说,看看医生。
是啊!我怎么就不能要求刘强回来陪陪我?
我拨通了他的手机,语音提示说关机。我又拨通了他办公室电话,一阵滴……滴……滴后转为忙音。我把手机摔在了床上,人也跟着扑倒,一只拖鞋甩出好远,另一只挂在脚尖上。
整整一个周没见他了,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不会的,他的机警是出了名的。
会不会是有任务?往常有任务时,他会抽空打个电话。
难道是……
他一向本分,不会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我又拿起手机,翻了翻联系人,终于找到了一个他们所内的同事。拨通了,电话竟然拨通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警惕,像是在开会,声音压得很低,问我是谁?我说我想找刘强,看他能不能给我联系一下。哦,之后就没了声音,又是忙音,该死的忙音。
半小时后,手机响了,是刘强。我哭诉了学校内的事。电话那头一阵静默后,他说争取晚上回去。
他说的争取,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我开始整理屋子。孩子的东西先不管了,初中开始寄宿的他,三年来在家中的地盘发生了季节性的收缩和扩张。半年多不动的面具和长髯是不是要清洁一下?他喜欢看我拖着齐膝的长髯走动的样子。先把茶台清理好,把烟灰缸清理好、摆上,把跑步机清理一下,毛巾换一个新的,牙刷换一个,剃须刀充充电。自己要不要画个淡妆,补点水?还是先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去一趟超市。
从超市回来,车刚停到位,他电话来了,说六点到家,想喝点粥。
一个半小时内,我熬好了银耳莲子粥,烧了一个平菇,一个可乐鸡翅,拼好了牛肉盘,拍了黄瓜,准备好了蘸汁。指纹锁的提示音真小,我只听见了门拉开又关上时的轴响声,刘强已经站在玄关下,满身烟味,胡子拉碴,两眼布满血丝,面色晦暗,制服也皱巴巴的,怎么看怎么别扭,一米八的个子像缩了水。这是怎么了?一副吃了败仗的样子。
我知道,不用我问,他会告诉我的,除非是涉及他们的工作。
他摘掉帽子,换了鞋。一阵哗哗水声后,他来到餐桌前,坐下。端起粥碗,吹一下喝一口,夹一两口菜。我几乎没见过他这样吃饭,没有开场白,没有说菜咸菜淡,也没有招呼我。牛肉,他一片都没动。等他放下了碗,我才开始端碗夹菜。
“你这是咋了?”
他没有立即回应,开始摸口袋,掏出烟,点上火。
“我觉得有点累,身上发臭了,本来想先洗个澡,看到饭摆好了,就想急着吃完。马上我洗洗,咱再聊吧?”
我洗刷时,听见他开始洗漱,半个小时后,他喊我帮忙。从卫生间出来,我给他烧了壶水。
当我关好房门,关上空调时,躺在床上的他问:怎么还关空调?我反问:你说呢?
关了灯,一阵窸窸窣窣后,我躺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手滚烫,从我的乳房盘旋而下,当我贴上去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你这一周都干啥了?累成这样。”我支起身,在小区灯光的漫射下看着他,模模糊糊的。
“我这所长怕是干到头了,”他的声音遥远而又干涩。
“你别吓我,我想求安慰,反过来却要安慰你?”
“真的,你躺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事情是一周前发生的。那天,”他左手食指在我肚皮上划了一下,像是原始人计数一样,“我接到局内通知,说经济科要到矿上来办案,让我们配合一下。”
“你在听吗?”我推了他一下算是回答。他继续说:“局内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副局长,一个是科主任,说要找的那个人,我们也熟悉,很快就找到了,送走他们三人,所内的我们四个猜东猜西,也没猜出个子丑寅卯来。差不多半个小时后,他们又回来了,把那个人交给我们,说明天再来提。”
他在我身上划了第二道,我知道他开始说第二天的事。早上,他们发现那个羁押的人躺在室内的床上,一动不动,走近发现已经没了生命体征。他们维持好现场,报告了局长。局内派了五个人上山来,法医和那个副局长带走了尸身,技术科的人勘察现场,纪检科的人找他和所内的指导员谈话,局委员和所内的另两个警员分别谈话。他一五一十、一点一刻的说了自己从昨天到早上都干了什么,其他人都干了什么,回答了和羁押人见面有没有记录,回答了知不知道羁押人犯了什么事,回答了和羁押人有没有社交往来。
第三第四道他连着划了两下,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们所内的几个人经历了什么。
第五道他划的很长。他说一大早局委员和纪检科那两个人给他单独谈了话,抖落了全部的底牌。公司为了购买外地的一处矿产资源,派羁押人和公司的另一个人到资源地取样、化验,给出报告。报告显示矿产资源品位高,给得建议是值得高价购入。二十亿的项目,半数款付出后,公司发现矿产资源并不是所谓的高品位,整整低了一个级数,也就是只有报告上化验结果的十分之一。
“你明白吗?”他问。
我当然明白。
他没有等我回答,继续说:“我现在虽然排除了杀人嫌疑,但是要被问责,我这个矿山派出所所长是保不住了。这个案子的结果走向不知道会造成多大影响,会有多少人牵涉进来,我不愿也管不着,我只是想知道那个羁押人怎么就会死在我们所内,怎么就那么巧的返回来了暂时羁押在我们那儿?”
“好了,别再想了,不干了,到城内来可以多回回家,不好吗?咱们可以再重新拾起往日的爱好,不好吗?”我说。
他翻了又翻了身,坐起来,躺下。我听见他鼻子有点齉齉的。
“你给咱唱一段《铡判官》吧?”
朦胧内,我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轻哼着:
柳门颜氏跪堂前,相爷容奴诉根源:我儿与他表妹柳金婵,幼年订婚结良缘。元宵佳节我儿舅亲探,又谁知金婵遇害喜鹊桥边。祥符县不查真情案,诬我儿贪财害命,严刑拷打,强迫他画供承招押至在监。颜、柳两家是亲眷,无仇无恨怎结冤?龙图为官多明鉴,望相爷重审此案快追拿真凶实犯,决不容宽。为民分忧昭日明辨,我世代感念包青天。
慢慢地,他开始合着拍,拍着我的腰髋,像是在哄我入睡。慢慢地,我们又重新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