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chapter1

我妈跟我说,她年轻时,最喜欢余华老师的《活着》,里面最喜爱的一段。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时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他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我坐在30层的大厦边上,在狂风中蜷缩着身体,像瘫坐在玻璃巨人上的蠕虫。我想,我该用什么言语来描述这座城市。

往西面望去。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从这里一直往西走,踏进乡村的泥泞里,再穿过一片小树林,会看见一条石板桥,它本不是这幅样子。人们把乡村翻新成风景名胜区,重新刷上毛躁的石灰,现在都成了一张张惨白的脸。那里是我以前的家,现在旧村落都开始圈钱了。尤其是连接着城市的桥梁,也被赋予小桥流水的模样。在那桥上我曾有过不堪的回忆。

那时我才8岁,母亲还丝毫不见大渐弥留。

昨天放学,我抄起背包急匆匆往门外跑,走过后排,不小心蹭到“肥超”的热水杯,杯里正在泡热巧克力,巧克力液淌过背包,像馒头蘸满了浆糊,而那个背包他才刚买了两周。四下无人,走吧,别回头,当时我很害怕。“肥超”原名邓成超,每个班都有一个胖子,而我们的胖子是班上的恶霸,我跟他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不想他多看我一眼。因为他所喜欢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吃巧克力,二是欺负别人。

我以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我以为。我们初中在城镇边上,那边有一片小树林。我正在渡过那条老木桥,对,那时的它还是颤颤巍巍的。“喂!喊你话呢。”这是他的声音,一声阳刚把我镇住了。桥抓住我的腿摇摇晃晃,我险些跌倒,跪在他面前。我好不容易转过头来,迎上“肥超”熊熊怒火,这是张气急败坏的面孔,像审视食物的老虎,后面是他的跟班们,堆砌起幸灾乐祸的笑脸。还有一张推着眼镜的主,是隔壁班的同学,听说是纨绔子弟。在家长会那天,操场上仅此一部的奔驰,是他家的。该不是他也来凑热闹吧,我感觉这事糗大了。

“喊你还不应了是吧?”胖子笑面迎人,老虎岂有狐狸的狡猾?“我知道我的水杯是你打翻的,你知道我的背包才买了多久吗?才两周!”他再也不狡猾了,看着他怒目圆瞪的面孔,心里只会想着认罪,在他们欺凌胁迫前认罪。

面对绝境时,人们只有两种幻想,一是用尽全力挣破笼牢,二是原地不动期盼奇迹再现。我试着从他们人缝中挤出一条活路,可是都被那狡黠的笑脸推搡回来。位置越来越少了,用脚尖垫着的身体已经踉踉跄跄。我后撤一步,不等他们出手,我就滑进了水里。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我在河里浮沉翻滚,嘲笑的声音此起彼伏。水流比看上去的要急得多,我张开四肢尽全力去划水,我完蛋了,耗干力气也只是原地踏步,与暗流相比我实在太过弱小,我就像条在水里摇曳的绳子。

逃避了拳头倒是要跟河流作斗争。想要喊救命,但张口就灌了我一口水,我把那口脏水咽进去,舌头触摸到许多毛糙的异物。欲速则不达,不进则退。缴械投降吧,我不是英雄,我期待奇迹再现

  醒来我躺在家里。是住木桥前的老头告诉我奶奶的,他的儿子去外地工作了,每天就担着板凳在门外抽烟,看着木桥上的人来来往往。听说找到我的时候,我挂在岸边的枯枝上,奶奶叫上警察顺着河流找了五公里才找到我的。

呵,这都是往事了。我点燃了一根黄鹤楼大彩,第一口浅吸不入肺,在高楼上烟雾根本不成形,划出一道白烟灰溜溜地走了。这件事的两年后,我母亲就去世了。小时候我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母亲患上了肺癌,家境困顿,无力回天。母亲去世不久,父亲就给我找了继母,再过半年,父亲在工地谋到了管理层位置,家境突然宽裕起来,家人都说是继母带了旺夫命。

至于邓成超,我们从农村搬家到郊外的那天,在爸新买的奥迪车里,我看见了他混水泥的脸。那事之后他早早就辍学了,在社会上混不出名堂来,就在建筑工地里混日子。想到他那副模样我不禁耻笑,我坐起身来,喵了一眼高楼林立的城市,站在大厦天台的墙沿边上,拿上手机对着自己和玻璃巨人合照一张,发上朋友圈,配文:我将世界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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