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探记忆(三):大米处长

  1990年正值经济低迷之秋,而探机一次引入十几名大学毕业生,堪称大手笔。米仁昌科长对这批学生寄予了特别的期待与关爱。8月16日,他率领人事科全体,与新报到的大学生们赴赐儿山、宣化人民公园作一日游,党委组织部金部长全程随行。

  我们乘坐厂内的一辆大客车,米科长手拿车载小麦克风,讲解当天的行程,介绍张家口历史与风土人情。他不断与大家互动,甚至还把麦克风交到马彦手中,马彦是包头人,又在宣化读大学,了解此地历史与风情,我还记得马彦讲“张家口明清时隶属宣化府……”云云。然后,每人做自我介绍,各表演一个节目,一路欢歌笑语,十几位新同事很快熟络起来,并迅速与人事科拉近了心理距离。

  司机贾师傅性情开朗健谈,那天他带上了女儿,小女孩儿活泼伶俐,薛淑敏师傅赞不绝口。中途停车小憩,贾师傅唱了几段京剧样板戏,博得一片掌声,有人开玩笑:这样的人才,未尽其用,人事科有责任!米科长哈哈大笑。等大家的表演告一段落,司机师傅怕路上冷场,开始播放相声磁带,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段师胜杰的《小鞋匠奇遇记》,主人公是一位自学英语成才的小鞋匠,找人事科交涉工作时,抖了一个大包袱儿:“人事科长啊,人事科长,你就办点人事儿吧!”全车人哄堂大笑,因为人事科掌管工资与升迁机要,历来是非议的漩涡,探机自然也不例外。人事科的几位也尴尬地笑,米科长从座位上站起,拿起麦克风,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为我们人事工作者画像!提醒我们引以为戒!”不仅疏解了尴尬气氛,还博得了大家的掌声。

1990年8月16日于赐儿山云泉寺(李勇摄影)

三排左起:王军仓、张伟、刘占成、王云、王凤良、苏广德

二排左起:王维国、马彦、佟强、刘世强、王全贵、宣为民、袁忠环、杨铁良

一排左起:康迎春、薛淑敏、米仁昌、金凤起、二位探小医院新进毕业生

1990年8月16日于赐儿山云泉寺(李勇摄影)

  赐儿山上有一口泉,薛师傅说当地的新婚夫妇喜欢上山喝泉水,祈求好运;游客们至此,也喜欢现场饮用泉水。我们是刚毕业的未婚青年,本不好意思接这话茬儿。那天群体气氛实在融洽轻松,我随口笑问:“我们没结婚的喝这泉水,灵不灵?”薛师傅很认真地答道:“灵!肯定灵!”于是全体哈哈大笑,纷纷舀水牛饮。数年后,新同事们陆续有了第二代,有男有女,我如愿有了儿子,可能老天知道我心诚,而且喝得多吧。

1990年8月16日于宣化人民公园,小女孩应为司机师傅的女儿。(李勇摄影)

配音——

左一:赐儿山的泉水灵吗?

左二:灵!肯定灵!

左三:想当年我爸喝过这泉水!

开个玩笑,王维国师傅您别介意。

  车向宣化进发,经过大境门时,全体下车参观。米科长介绍大境门及门楣上“大好河山”四个大字来历,强调书法是颜体。游览的下一站是宣化人民公园。张家口本是缺水之地,大清河也是常年半干涸,而这公园里却有一大片人工湖。一行人泛舟湖上,岸边垂柳如烟,景致、情致浑然如一,令人心旷神怡。船至湖心,邻船上有人不慎将物品坠入湖中,好生惋惜。我建议他下水去捞,而他表示放弃,因为八月中旬的湖水已颇有凉意。我热心涌动,将上衣一脱,咕咚跳入湖中,几个猛子下到湖底,不断摸索。事隔将近三十年,坠物的是哪位,坠落的是什么物品,最终有没有捞上来,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而当时那股不由分说的热情冲动,却至今犹记,恍然如昨。

1990年8月16日于宣化人民公园(李勇摄影)

  一年后,探机又招入几名大学毕业生,人数比90届少了很多。此时米科长已经升任米处长,他联合团委与组织部将这一次旅游选在了新开发的宣化洋河湖,新生旧生集体参与,我记得米处长还带了泳衣泳帽,下湖游泳。这些活动快速拉近了新同事之间,以及与探机之间的感情,人事处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1991年8月28日于宣化洋河湖(陈胜华摄影)
1991年8月28日于宣化洋河湖(陈胜华摄影)
1991年8月28日于宣化洋河湖,后排右一是那位司机贾师傅。(陈胜华摄影)

  米仁昌先生是我入探机后接触到的第一位技术干部,也是我接触最深的老一代大学生。他是全厂唯一的米姓,身材魁梧高大,人送绰号“大米”。他是北宋著名书法家、史称“米癫”的米芾的后裔,他本人也酷爱书画,第一次去他的办公室时,他还向我展示过自己的画作,我记得是一张苹果的习作。听人说他是烈士遗孤,早年毕业于太原机械学院(今中北大学),那是一所具有颇深军工背景的院校,渊源于八路军的工业学校。毕业后他在探机长期从事技术工艺工作,从工艺科长的位置上转任人事科长,约1991年升任处长。

  米处长声音浑厚,很富于磁性,因为身在人事处长的位置,加上高大健硕的身躯,颇有几分官威。他很喜欢九〇届这十几名大学毕业生,对每一位都了如指掌,并寄予厚望,期待为探机重造一批堪比八二届的栋梁之才。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是过誉之辞,毕竟那是人事处的本职工作,但在我的印象中,对于这批学生,米处长更具有一副长者的宽厚之心。

  入厂大约两三个月后,大家不安于基层实习,生活中也累积了不少牢骚,串联发起了一次上书运动,由我起草给厂领导写了一封申诉长信。刚刚上任的凌正凯书记接待了我们,会后决定提前结束实习,为大家快速分配了工作单位。这本是年青人的唐突行为,米处长在路上见到我,略带嗔怪地说我那封信学生气重,“一通臭转(zhuǎi)!”我知道了自己的冒失,很是自责。但他在别人面前反而对我夸奖有加,辗转传到我耳朵里后,令我内心释然且温暖。来自黑龙江的苏广德,性情直率朴实,米处长格外喜欢,不止一次对我们讲,苏广德保留了农家子弟的淳朴,是非常珍贵的品德。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评价,更多的是出于长者对晚辈的关爱。

  入职两年后,我不辞而别南下广东,总觉得有愧于他。几年后我回张家口办护照,登门拜访了已经退休在家的米处长。那时他已经洗去了过去的官威,亲切平和,令人如沐春风。我因辜负了他的厚望而向他道歉,他则表示理解,年青人有理想有冲劲,应当到外面闯。他们那一代人,终生工作在一个单位,那是无奈;如果可能的话,他也会向外寻找更多的奋斗机会。他的宽容与开明让我大为感动,我说:“过去总叫您米处长,如今应改口叫您‘叔叔’了。”他很受用,愉快地接纳了这个新称呼。聊到那批大学生,他如数家珍,逐一介绍近况。十几个人已经星散,他无奈,但理解。苏广德已调离探机,如今大变样,衣着讲究,小伙儿很精神……话语中,仍旧是一位宅心仁厚的长者,宽容并充满期许地看着年轻后生们,在各自的轨道上成长。

  我记得当时他母亲还健在,与他同住在红旗楼家属楼里。他有两个女儿,都从事教育,他反复讲,自己很高兴,很满意,因为教师是最神圣的工作。

  逝者如斯,弹指间快三十年了,米叔也过世好几年了。

  此刻,深夜独坐,万籁俱寂,记忆如水一般,从心底泛起,不断漫延,浸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个中滋味,非苦,亦非甜;非悲,亦非喜;非憎,亦非爱,更多的是岁月的大潮退去后,一切都平平静静,真真实实……夫复何言!

  愿您在天国安好……

2019年12月18日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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