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停电后,整个小区陷入了诡异的安宁中。人们都是有心里准备的,早早地洗刷完上床躲进被子里。静待停电的那种心情,跟跨年夜等候新年钟声响起有得一拼,难得默契。
女儿说,楼下的姐姐今晚没有弹钢琴了,楼上的哥哥也没有把椅子拖得很响了。并顺势钻进了我的怀抱。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经历停电后的坚守期盼,这是久违的重逢。对女儿来说,却是新奇的体验,就像眼前会马上出现一个山洞,里面黑漆漆的,很好奇,想探险。因为她不知道停电意味着什么,生活会有什么改变。
那不如趁现在,给她讲讲那些她不曾经历过的往事吧。
于她,在听故事;于我,在追忆一段过往。
在八十年代,停电是很常见的事儿。
全家人就着一台摇头电扇吃着饭,突然就停电了,只好伴着汗馊气各自囫囵吞饭。
小孩子们在地上围坐一圈昂着头瞪着眼珠子看西游记,突然就停电了,于是个个气急败坏,冲出门去,捡根树枝就开始了打打杀杀,嘴里喊着妖怪哪里逃。
想着明天就开学了,今晚把作业赶出来,你正奋笔疾书的时候,突然就停电了,没办法,找根蜡烛点着,两眼熏得发花,写到深夜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那时候的白蜡烛真的是日常用品,家家必囤之物。我问女儿你知道蜡烛长什么样子吗?她回答说,知道呀,就是过生日插在蛋糕上的那个。
那时的人们对电的依赖没有如今这么严重,除了晚上照明不太方便会略有抱怨,小孩子不能看电视表现出极度不满,其他的似乎都能承受得来。
比如不能用电饭煲做饭了,就改用锅灶,无非烧点柴火麻烦些,但能吃上香香的锅巴也是很开心的,还有米汤粥喝。
炎热的夏天不能吹电扇了,就用蒲扇,太阳下山后,人们吃完饭冲个凉,穿着背心大裤衩子,把各家的竹床搬出来,打着蒲扇,侃天说地,一天的疲乏在说说笑笑中消失殆尽,好不快哉。
谁家后院有口井,扔进一个西瓜,捞出来切开大家一起尝,那滋味胜似琼浆玉液,不比冰箱更得人心么。
当然了,那时候冰箱和洗衣机不也是家家都能用得起的,我小时候经常跟我姐一起拎着一大篮子脏衣服去河边洗。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多,是个八卦东家长李家短的好地方,要是碰上哪家男人来挑水,必定会收到一群娘们儿的关注,或是调笑。我那时总是傻傻地听着,不懂她们到底在笑什么。
村里只有一口饮用水井,谁家男人不过来挑水?那个年代没有热水器,最开始连自来水都没有装,家家户户只能挑水回家倒进水缸里存着,用锅灶烧热水洗漱。挑水这种力气活儿大多是男人干的,也有很多大妈婶子自己挑水的,但大家都不当回事,仿佛话题不够鲜活。
要说鲜活,我弟弟倒是给村里带来过笑料。那时候他还小,被我们姐儿几个话语一激,勇敢地背起扁担挑着两只小铁桶去井边挑水了。毕竟年幼没经验啊,使出吃奶的劲儿,憋红了脸,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子,路走得像一只横行的螃蟹,那小铁桶的水花溅得一路,这都不打紧。但凡路过的大叔大婶爷爷奶奶还是小屁孩们,跟看耍猴儿似地笑了一路,着实伤了他的自尊。歪歪扭扭了一路晃到家,桶里的水也差不多见底儿了。气得他扔了扁担,叫着以后再也不出去丢人了,委屈得眼泪扑簌簌地掉。
最后,我们几个起事儿的被爷爷痛骂了一顿。
因为挑水不容易,所以我们用水也很珍惜,再调皮也不会拿家里的水乱滋。因为柴火得来也不容易,所以没有电的时候,备着柴火烧来热水也不轻易多用,务必物尽其用。我记得那时候,我姐洗完头最后一次漂洗的水,都用来给我洗头道。从小到大,我刷牙都是用冷水,不管春夏春冬。冬天冷的时候,父母带着我们泡脚,都是用一只超大的木盆,大脚小脚一起泡。
有电的日子很快乐,从西游记到射雕英雄传,从恐龙特急克塞号到咪咪流浪记,从黑猫警长到白雪公主。那是挤挤挨挨的快乐。
没电的时候也不闲着,从跳皮筋的马兰开花一十一到警察抓小偷的刺激,从不分男女的斗脚到拍镖,从上山摘桔子到下河捞虾。那是斗智斗勇的快乐。
没有谁,会因为停电了而觉得无所适从。
快乐总是要去寻找的。
后来停电的频率越来越少,生活用电越来越稳定。
直到人们逐渐用上了各种生活电器,那舒适度,就像发现了新天地一般,乐在其中。
饿了有电饭煲高压锅,一锅饭只需要把米洗干净加点水半个小时就好了;
渴了有电水壶,不到五分钟就能让你喝上滚烫烫的开水;
乏了有热水器,洗个澡再也不会那么麻烦地去挑水烧水;
哪怕冷了也不怕,从电热毯到油酊、到取暖器,温暖唾手可得;
甚至还有得以续命的空调,夏天让你凉,冬天让你暖,三冬暖、春不寒,并可时时让你粥可温。
你看,这日子多好。
再后来,我们就渐渐远离了那些苦里回甘的过往。
我回忆得如此认真,好像在说昨天发生事儿。谁曾想,竟三十年过去了。
女儿也听得认真,觉得很精彩,有意思的地方还会笑出声来,当真是来听故事了。
她说,那里那么好玩,我也想去那个地方。
我也想去那个地方。
可是,
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