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绿色银行,开在山上。大山的儿女,坐拥绿色股份,于浑然不觉中,分享天地恩泽,自然馈赠!
日月朗照,雨露滋养,这绿色帐户,利润与日俱增,余额岁岁看涨。清晨,开门见山,便是查看帐户,阅读大盘。其实,看与不看,管与不管,大盘都是天天向上。比起文明的人类,费尽心机,鼓捣出来的股票基金之类的把戏,它是靠谱的,不割韭菜,不剪羊毛,不挖坑设套,也不酿危机风暴。
打山货的人们,靠山吃山,也不过是打大自然账户里,取了点儿利息,本金未动,山,一直在那里,苍翠无限,生生不息。
多少寻常草木,兀自枯荣深山老林,花开花落无人问津。打山货的人们,踏遍青山,采英撷华,导演"野草一跃成珍馐,凡花摇身变灵药"的好戏!
朝为山间草,暮登大雅堂,带着山野气,带着泥土香,从遥远山间,流落都市红尘,给被工业食品包围的新新人类带去别样惊喜,给脑满肠肥为三高犯愁食不知味的中产阶级,带去童年的回忆和岁月的惊喜,也给病入膏肓的病人们,带去遥远的乡愁和心灵的安慰……
空山雨后,万物盟发。木姜子散发出奇异的芳香,荠菜、野韭、蒲公英等几十种野莱,新鲜出土,次第登场亮相,而密林深处,各色蘑菇,撑起小伞,等待有缘人来拿……
春光无限美,山货也诱人,男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出门釆青,却被自家女人白眼:粗手笨脚,又不识货,给我乖乖在家喂牲口,照顾孩子老人,不得打牌串门!因为姐妹们早己约好,晴好之日,一个个花枝招展,三五成群,像是赶赴一场春天的盛会。
空山不见人,但闻笑语声,采青的女人,慧眼巧手,尽得山野风流;守家的男人,却是心神不宁,大好春光,为家务所困,不得在山野之间,一展身手,舒展性灵!都记挂各自女人,想到她们细皮嫩肉,想到女人方位感不行,想到山路隐约难辩,风险隐患,如影随行,倘若迷失深山老林,那可就急死了人!
黄昏时分,牛羊回圈,归鸟入林,山脚下,云集着一双双望穿秋水的眼晴,翘望云端,搜索山林。有青枝晃动,绿叶摇曳,青枝绿叶间,次第绽放黑红的笑脸。这笑脸上,汗水淌成小河,骄傲却开出花朵。釆青的女人,顾不得擦去汗水,急急向自家男人,展示一天的收成。这当儿,男人们哪还在乎收成?众目睽睽之下,又是递水拿毛巾,又是拿手去捉,女人乱发上的草头木根,眉眼里都透着心疼。倘若葳了脚,伤了手,被蚊虫野蜂叮出红肿,男人就歪嘴呲牙,脸上现出要哭的表情,慌慌地拿出云南白药和风油精……
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到自家小院,猫叫的亲热,狗尾巴也摇得欢腾,老人己打好洗脸水,端好了菜饭。而城里进山的小贩,已坐等多时,笑眯眯打量着巡山归来的女神,打心底你羡慕这一家人,靠山吃山,不慌不忙,而自己活在城市边缘,辗转奔走,朝不保夕,勉强糊口活命……
夏日草木葱浓,是挖草药的好光景。男人心疼女人,不许她出门,细皮嫩肉,怎敌得住蚊虫蚂蚁,毒蛇野蜂,日晒雨淋?糙爷们皮肉厚实,这季节上场的该是咱们!
男人多是独行侠,各人心中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路径:阳坡长什么,阴坡生何物,往年做过记号的,各有一本心经。鸡鸣三声,他们起床,悄然出门,怀揣山外药贩子,早早送来的价格表和草药图,还有一壶水,一叠饼,向着茫茫大山,徒步远征。
采草药可不是简单事情!几十个品种,如何采挖不损药性,如何留住来年的根,如何晾晒炮制成上品,学问大得很深得很,没点儿家学渊源,学会非一日之功,别村的汉子,虽是眼馋,可是有什么用?再说,这也是苦力活,意志不坚,体力不行,耐不住寂寞艰难,试半天就会当逃兵!大山是慷慨的,却不会让他的儿女,坐享其成!
打山货的男人女人,一分一厘,掰开来见血泪斑斑,掉地上也汗珠子摔八瓣!底层人间,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世外桃源?山里的男人和女人,一刻不曾闲适,为了家与爱,为了温饱与生存,都在拼命……
秋冬季节,打山货的重头戏上演,那便是制作葛粉与葛饼。这是更为艰辛的劳作,不是浪漫的事情!男人背着背篓镢头,天不亮出门,在悬崖绝壁之下,缭绕云端之上,寻找深埋岩土里的葛根。只有猎猎山风,一遍遍吹干他们的湿透的衣襟,只有朝晖夕阳,映出他们孤独的身影。女人在家,以祖传古法,淘制葛粉。葛是正宗野葛,水是清亮山泉,石磨石杵,压榨捶打,反复淘洗沉淀,晒出来的葛饼,雪白耀眼,煞是爱人,掰开压碎,加一勺白糖,滚水一冲,晶莹剔透,美妙绝伦!清热败火,更是效果奇佳,没有话说!
这山窝窝的葛粉一时名声大振,电视台来了,说了打造品牌的事情,投资客驾到,说要大规模集约经营,不知怎么,听说这一套,山里人就觉得不对劲儿!山里人就是山里人,葛粉就是葛粉!价格高出超市一大截,买的人还是要预约排队苦等,要葛饼的电话,来自天南海北,家家户户响个不停,何苦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事情!
大自然生生不息慷慨无比,阳光雨露恩泽山野大地,滋养出万顷碧绿,无穷珍奇!给山里人留下无穷的活路和生机,也造就了他们敬奉自然,相信劳动的价值观,涵养出他们乐天安命,不忧不惧的心性。
遥想那年中考失利,焦虑不安的我吃不下,睡不着,欲出大山,理想受挫。父亲拍拍我肩膀,抬手指向门前绵延的大山,一脸满不在乎地说,愁什么!你看,一棵草一颗露,该开花的会开花,该结果的会结果。你好手好脚,大不了跟我学打山货!东方不亮西方亮,还有南方和北方,只要不好吃懒做,不说富贵,日子总归好过!
父亲铿锵的话语,让我想起了那首遥远的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是的,我好手好脚,只要不懒惰,故乡的山川大地,生我养我岂能弃我!
多年前我走出了大山,一点点融入烂熟的都市文明,徘徊在钢筋水泥丛林,辗转于滚滚红尘,象一匹被俘虏暂养的困兽,却要生出莫名焦躁,想要一脱枷锁,啸傲山林……
而你们还是纵浪山林,躬耕原野,以强悍的血肉之躯,与大自然交换博弈!两只粗手掌,一双铁脚板,演绎着山里人的生存、温饱和发展。红尘滚滚,乡愁起时,不上高楼,只需一纸一笔,一盏孤灯,我就能回首故乡,远远地望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