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淡仙与俞樾的金兰之交

罗贤灿老师老当益壮,致力于诸暨书画文史资料的抢救性发掘与保护,手头拥有他前些年编著出版的《少同遗墨》《赵岐山遗墨》《詹之亮文集》等,就是最好的明证。今年,他又倾注在清末诸暨画家徐淡仙身上,准备出版《徐淡仙文存》。罗老师坐公交车特意找到我单位,让我有机会拜读《徐淡仙文存》初稿。罗老师嘱我为这本书的出版写点文字,我虽是书画艺术的门外汉,但依然接受罗老师的指令,只要不是书的序言,不涉书画内容,其它文字我一定能完成任务。于是,我决定写这篇《徐淡仙与俞樾的金兰之交》。

《徐淡仙文存》主要收录了徐淡仙的《百兰稿》和《富阳舆地小志》,前为画作,后为文章。徐淡仙的画艺及在文史上的贡献,已有文章论述,这里自不赘言。书稿最吸引我注意的,是关于徐淡仙与俞樾的一段交往,以及交往中俞樾回复徐淡仙的六封书信。

这里得先说一说俞樾这位历史人物。俞樾是清晚期的大学者,字荫甫,自号“曲园居士”,浙江德清城关乡南埭村人。他长于经学和诗词、小说、戏曲的研究,所作笔记搜罗甚广,包含有中国学术史和文学史的珍贵资料。善诗词,工隶书,学识渊博,对群经诸子、语文训诂、小说笔记撰著颇丰,一生著述不倦,主要著述有《小浮梅闲话》《右台仙馆笔记》《茶香室杂钞》等,辑为《春在堂全书》,凡500卷。他在当时杭州最著名的书院——诂经精舍掌教了三十余年,故四方弟子众多,章太炎、吴昌硕等皆出其门下。

诸暨清末的学者,如陈伟、陈遹声、蔡启盛、章钰、傅振海、寿锡恭等,也都是俞樾的学生。俞樾虽然没有来过诸暨,但他在诸暨留下了不少诗文,如浬浦宝掌山的大岩寺岩壁中曾藏有他的著作,街亭荷香畈傅家的多幅匾额由他题写,他给墨城坞寿氏撰并书《寿氏劝学堂义塾记》,他为枫桥陈遹声父亲陈烈新撰写《陈君墓志铭》,此外,浣纱石、包村之役、五泄风景、枫桥杨神庙、秦皇刻石、诸暨徐孝子等许多诸暨的人、事、物、景都写进了他的著述里。然而,关于徐淡仙与俞樾的交游,却一直被诸暨文史研究所忽略。这是因为,徐淡仙所在的紫阆,解放前尚属富阳县管辖,地域划分的原因,使得徐淡仙一度被人遗忘,成为富阳不管、诸暨不收的人物。

而《徐淡仙文存》的出版,将珍藏于国家博物馆的珍本公布于世,无疑是让徐淡仙以“兰花使者”的身份融入到诸暨,给诸暨的书画史增添精彩的一笔。而徐淡仙在《百兰稿》中收录的俞樾的书信六封、序言一篇、润笔广告一则,则更成为珍贵的历史资料,成为俞樾与诸暨文人交往的又一份无价之宝。

徐淡仙与俞樾是忘年之交。他们两人的交往始于何时,已无法查考,但俞樾为《百兰稿》作序却在1897年初冬,则可知两人的交往当早于此前。1897年,徐淡仙46岁,正值中年,而俞樾已77岁,已在杭州诂经精舍掌教了三十多年。一年后,即1898年,因为办学经费受到影响,也因为身体方面的原因,俞樾离开了杭州诂经精舍。从书信内容考察,俞樾致徐淡仙书信的时间当在其辞聘杭州诂经精舍之后。从两人的生平考察,徐淡仙小俞樾31岁,但俞樾在每一封书信里,竟都尊称徐淡仙为“仁兄大人阁下(吟席)”与“先生”,且始终谦称自己是“愚弟”,除了说明俞樾谦逊的大家风范外,也足以说明俞樾与徐淡仙确实是称兄道弟的忘年之交。

徐淡仙与俞樾更是金兰之交。金兰之交,比喻朋友之间互相投合,后来指结拜兄弟。金,比喻其坚;兰,比喻其香。用“金兰之交”这个成语形容徐淡仙与俞樾的友谊,是最恰当不过的,因为他们的相识相交正缘于兰花。俞樾和徐淡仙,一个是闻名大江南北的经学大师,一个却是科举制度中最下层的诸生(秀才),一个是名噪一时,一个是名不见经传,一个曾居庙堂之高,一个长居江湖之远,两人的名望与年龄,可谓天壤之别,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旨趣相投、诗画唱酬、情同手足。

俞樾写给徐淡仙共有六封书信,笔者试图通过解读,还原两人交往的一些细枝末节:

从“四月三日”的信中可知,徐淡仙为庆贺俞樾生日,曾寄去兰花(妙绘)四幅,从来不收生日礼物的俞樾,这一次破例收下了徐淡仙的“宝墨”,因为这兰花画得太好了。为此,俞樾特赠诗一首以示谢意。又,应徐淡仙之请,俞樾为徐淡仙写了书屏的对联。除此之外,俞樾还在信中附上了他的《销寒吟》诗九首,供小友徐淡仙指教。由此看来,这对忘年交之所以义结金兰,是因为有共同的情趣,共同的吟诗爱好。

从“六月二日”的信中可知,先是徐淡仙寄去了新诗四章、茶叶苦干,又请求俞先生为自己的《百兰稿》题写书名。俞樾在回信中表达了徐淡仙“爱我之周(全)”的谢意,而对于题写书名一事,俞樾没有立即完成,说要考虑成熟后再落笔。这次回信,俞樾还寄上了他的第十六卷诗“敬呈”徐淡仙“请正”,又附寄外孙女的遗诗一册,供徐淡仙阅存。由此可知,徐淡仙与俞樾属于诗友无疑,在古代叫“以诗文相唱和”。且,徐淡仙生前曾拥有俞樾晚年所刻的全部诗作。

从“二月十一日”的信中可知,徐淡仙在上一年的年底,曾致信苏州,而恰好此时俞樾在杭州,等俞樾再返苏州后,又抱病在床,故回信已到年外了。这一次,徐淡仙赠送俞樾墨兰画八大幅,还写了一张自己作品的润格清单,想请俞先生题写增色。俞樾在信中对徐淡仙的墨兰画大加赞扬。对于书写润格一事,因家人疏忽丢失,一时找不到底稿,故只好请徐淡仙再寄一份底稿。可能徐淡仙在信中还回答了俞樾“六月二日”信中提及的“其第十五卷想案头已有之矣”的话(其实并未有之),故俞樾将已刻的前十五卷诗也一并寄给了徐淡仙。两人之间的交往已到了家长里短、毫无保留的地步。因俞樾为徐淡仙写润格广告在1899年四月,故此信的确切时间当是1899年二月十一日。

从“七月六日”的信中可知,徐淡仙此前在致俞樾的信中,详细汇报了自己近期所做的事,一是编县志,一是办学堂,并寄上了近作《富阳舆地小志》、某名家的书帖及紫阆茶叶若干。俞樾在回信中高度评价徐淡仙的功德、《富阳舆地小志》的特色。俞樾在信中向徐淡仙说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是“老病益增”,故只能“吟咏自娱”。俞樾赠寄《诗编全册》二十一卷,还附寄当年新写的诗作请徐淡仙指教。

从“七月五日”(与上述“七月六日”信不在同一年)的信中可知,徐淡仙此时正在“事志局”(志书编纂机构)忙于编纂《富阳县志》。听说俞樾的孙子在科考中胜出,徐淡仙便特意为俞樾祖孙创作了一幅朱绘兰竹图以示庆贺,可能信中还说了一大堆恭维祝福的话语。俞樾收信后,对徐淡仙的朱绘兰竹大加赞赏,不惜用“几席生光”“钦为奇迹”这类词语。但他又表示,我们祖孙二人哪里有阁下说的这么完美,所以信中用了“不足仰副尊意”这句话。俞樾立即回信正在事志局编纂县志的徐淡仙,说徐从事的工作是撰述贤劳(著述辛苦)、征文考献(引经据典,广泛求证)、微显阐幽(显现微妙之处,阐明幽深之理),实在是“有功桑梓不浅也”。俞樾在信中还说了自己的两件事:一是身体状况是“日益衰颓”“目眊臂痛”,所以整天“杜门不出”;二是小孙子在特科(于常科外选拔人才的考试)中胜出,纯属滥竽充数,并无实际价值。回信时,俞樾还附寄两首律诗,算是他最近心情的实录;又附寄若干张用东法摹印的篆刻,以“聊奉一笑”,并让徐淡仙分将多余的赠送给志事局的同事。

最后一封信不署日期,从信中可知,徐淡仙曾致信俞樾先生,赠寄了自己的八幅尺幅较大的画作,画作上分别题写了赞美先生的文字;同时,徐淡仙又向俞先生索要一张书法作品。俞樾收信后迟迟未回复,因为年老多病,二月份在头上长了疖子,一个月后病才愈。(故推测此信当作于四月)俞樾回信中,对于徐淡仙“笔砚精良,极人生之乐”表露出由衷的羡慕。对于徐淡仙题在画作上的“溢美之词”,俞樾表示这是您徐淡仙的谬爱,自己却不敢“自赞一词”。六封书信中,这封信写得最简短,但两人间的交往之情却与日俱增,经学大师曲园先生一贯保持着身为大家的谦逊品格,草根画家徐淡仙一贯保持着作为晚生的诚心实意。

俞樾致徐淡仙的六封书信,加起来也不过1200个文字,但其中的信息量却十分丰富。

譬如,俞樾在每一封信中,均提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第一封)“精力益衰,兴会益减”,(第二封)“老态益增,旧学都废”,(第三封)“又复抱疴,病榻度年”,(第四封)“老病益增,头目昏花,腰脚软弱”,(第五封)“杜门不出,日益衰颓”,(第六封)“发际又生一疖,月余始愈”。从中,我们约略可知俞樾在辞去杭州诂经精舍后的身体状况和精神面貌。

又譬如,俞樾信中附寄给徐淡仙的诗作,依次有:(第一封)诗一首、《销寒吟》九首;(第二封)新刻第十六卷诗、外孙女遗诗一册;(第三封)诗十五卷;(第四封)《诗编全册》共二十一卷、今年诗数纸;(第五封)小诗二律;(第六封)无。一个国学大师,曾是杭州诂经精舍的掌门人,将自己的诗作寄给乡野的徐淡仙“敬呈请正”,还说自己的诗作“实不足登大雅之堂”,足见徐淡仙在俞樾心目中的举足轻重的地位。

尤其值得引起注意的是,俞樾为徐淡仙《百兰图》作序是在1897年初冬,而俞樾致徐淡仙的书信则在1897年之后,故将俞樾书信中对徐淡仙画作的评价串联起来,则对于徐淡仙的画作评论,又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补充。分别有:

第一封:“妙绘四幅”。不独见运笔之妙,亦可见用意之深精、见爱之厚。拜展之余,且感且愧。

第三封:“法绘墨兰八大幅”。泼墨有神,运笔入化,于秀逸之中见苍老之概。张之四壁,真如坐空谷中,领略幽林香意也。每幅题诗,语之贴切,不徒泛赋国香,尤见知爱之深,何感如之?

第五封:“朱绘兰竹”。张之坐右,几席生光,宾朋聚观,钦为奇绩。

第六封:“八大幅”。并皆佳妙,然其题目皆似溢美之词,在先生谬爱则可,鄙人何能自赞一词,想亦必亮其下笔之难也。

俞樾为什么会替徐淡仙的《百兰图》作序,并为徐淡仙定润格作广告,留下一段文坛佳话?就是因为徐淡仙绘画功夫的了得,他的兰花,他的墨竹,均深得俞樾的喜爱,也深得俞樾身边宾朋的钦佩,堪称画坛“奇迹”。这从上述俞樾的评价中可以一斑。

人品即画品。俞樾喜爱徐淡仙的画作,还因为徐淡仙的人品。关于徐淡仙的人品,单从俞樾书信中的称呼中便可知一二。俞樾竟称一个比自己小31岁的后生为“先生”,且凡事有求必应,就是基于徐淡仙的人品。徐淡仙虽身处乡野,虽无一官半职,但他痴迷于兰花,“费数十年心力,于根株之盘曲,蒂跗之高下,洗剔泥土,细玩其肥瘦老嫩,得其自然之致。”画兰花达到“神妙欲到秋豪颠”的徐淡仙,就是兰花一样的正人君子,就是兰花一样的有德之人,故俞樾在信中不止一次地夸奖徐淡仙的为人。

第四封:既修志乘,又办学堂,功在梓桑,良非浅鲜。承示《舆地小志》,图说详明,歌词简括,知用力深矣。

第五封:撰述贤劳,想征文考献,微显阐幽,有功桑梓不浅也。

第六封:惟笔砚精良,极人生之乐,何羡如之。

或许,如果没有俞樾的厚爱与提携,徐淡仙与他的《百兰稿》最终可能寂寂无名。俞樾在为徐淡仙的润格广告中这样说:“徐子淡仙工画兰,所画有《百兰稿》,余为之序。于是知者益众,求者踵于门。”按照俞樾的谦逊品格,他不可能如此高调自恃,但为了扩大徐淡仙的影响,为了帮徐淡仙售卖画作,俞樾却毫不谦虚地说了自己的“功劳”,他是故意为之。正因为俞樾作序在先,推崇在先,故徐淡仙后来声名雀起,他的《百兰稿》也得到了更多有识之士的青睐与题跋,其中1897年有七位,1898年至1903年间有九位。

《百兰稿》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正式结集成稿,无论是出于纪念,还是出于珍藏考虑,徐淡仙把俞樾的序,连同他的六封书信、一篇润格广告也编入其中,并用俞樾的书题作为封面。一百余年后的今天,这本《百兰稿》除了一展徐淡仙画功的神奇,还成了乡村秀才与经学大师一段“金兰之交”的历史见证。

附:俞樾致徐淡仙书札

01

淡仙仁兄大人吟席:奉到手书,并妙绘四幅。不独见运笔之妙,亦可见用意之深精、见爱之厚。拜展之余,且感且愧。惟鄙人生平不作生日,亦不领寿言、寿礼,稍涉寿意,概行璧还。今贪宝墨,破例受之,要非弟素意也。附去诗一首,聊以见意。后此勿再施矣。承属书屏联,谨即涂呈,劣甚,不足糊墙也。弟精力益衰,兴会益减,杭州之行,今春又不果,俟秋间矣。惟腊尾年头有《销寒吟》九首,因虽见巧,颇为同人所喜,附呈一笑,实不足登大雅之堂也。手肃布谢,敬颂台安!愚弟俞樾顿首。四月三日。

02

淡仙仁兄大人吟席:拜展手书,情词切挈,又承赐以新诗四章,新茗数事。读是诗,饮是茗,津津乎齿颊皆香矣,何具爱我之周也!弟老态益增,旧学都废,日惟以闲书消遣而已。属题宝绘,一时未能应命,容徐图之。有新刻第十六卷诗,敬呈请正。其第十五卷想案头已有之矣。又,余外孙女遗诗一册附呈。手肃,敬请吟安。统惟雅照不宣。愚弟俞樾顿首。六月二日。

03

淡仙仁兄大人阁下:去岁承惠书,并法绘墨兰八大幅,泼墨有神,运笔入化,于秀逸之中见苍老之概。张之四壁,真如坐空谷中,领略幽林香意也。每幅题诗,语之贴切,不徒泛赋国香,尤见知爱之深,何感如之?惟此信到苏,弟乃在杭,又于苕溪、滬渎,处处句留,及还苏寓,又复抱疴,病榻度年,直至仲春之朔,始出坐外斋。修复迟迟,职是之故,想不罪也。入此岁,伏惟性真颐养,兴会大佳,笔墨间春意盎然也。属书润格,未见底稿,或家人挈发书时失之,敬求再录示一纸,以便照写。外附呈拙诗十五卷,不足报琼,伏希点銊。手肃布谢,敬请吟安,统希雅照。愚弟俞樾顿首。二月十一日。

04

淡仙仁兄大人阁下:辱手书知。既修志乘,又办学堂,功在梓桑,良非浅鲜。承示《舆地小志》,图说详明,歌词简括,知用力深矣。所寄赐茶叶极佳,产自名山,自非恒品,感谢无既。弟近来老病益增,头目昏花,腰脚软弱。每日坐藤椅,使人舁至外斋小坐,著述尽废,惟以吟咏自娱。承蒙睹谨,寄呈《诗编全册》共二十一卷,刻至去腊为止。又附今年诗数纸,即希雅正。手肃陈谢,敬颂诸安,统惟青照。承函名牍,附谢。愚弟俞樾顿首。七月六日。

05

淡仙仁兄大人阁下:承赐朱绘兰竹,张之坐右,几席生光,宾朋聚观,钦为奇绩。惜愚祖孙,均不足仰副尊意耳,即函往事志局。撰述贤劳,想征文考献,微显阐幽,有功桑梓不浅也。弟杜门不出,日益衰颓,幸叨平顺。少孙滥刊特科,亦无实际,盖此科本非所重也。小诗二律,聊以志幸。沪友用东法摹印,殊不清晰,附呈数纸,聊奉一笑,余可分贻同局诸公也。目眊臂痛,率尔布复,即展谢忱,敬请著安,统惟惠鉴。愚弟俞樾顿首。七月五日。

06

淡仙仁兄大人阁下:奉到惠书,迟迟未复(而)延。惟笔砚精良,极人生之乐,何羡如之。弟二月间发际又生一疖,月余始愈,久未作答,幸乞鉴原。尊润率书一纸,未必可用。至惠赐之八大幅,并皆佳妙,然其题目皆似溢美之词,在先生谬爱则可,鄙人何能自赞一词,想亦必亮其下笔之难也。率复,即颂吟安。愚弟俞樾顿首。

俞樾为徐淡仙作润笔广告

徐子淡仙工画兰,所画有《百兰稿》,余为之序。于是知者益众,求者踵于门。余闻之,笑曰:“君笔得无干乎?是宜润。”因为谐价如左:横幅直幅例,四尺每张洋钱四元,五尺六元,六尺八元,八尺十二元;扇例,纨扇每柄洋钱五角,折扇同;香笺、白廉、册叶、手卷、帐沿、门额均另议。光绪己亥夏四月曲园俞樾书。

俞樾《百兰图》序

古人书“木”字作“”,其上之歧出者枝叶也,其下之歧出者乃其根也。至作“草”字,则止作“艸”,但有其上之枝叶而无下之根矣。以木大而草小,故字体有详略,且以为草木之别,然草木一也。木有根,草岂无根乎?况兰为香草,草之尤贵重者乎。今人画兰,但画其叶,缀数花于上,便谓神似,正似春初早韭,剪以入馔者。然唐诗人薛能咏兰诗云“兰芽负土肥”,然则古人画兰恐不如是。富阳徐君淡仙,名诸生也,尤工画兰,谓:“兰之花叶都从根发,有根则聚,无根则散,非梅竹之类,一枝数节,亦自可观也。”因费数十年心力,于根株之盘曲,蒂跗之高下,洗剔泥土,细玩其肥瘦老嫩,得其自然之致。写兰百幅,尽态极妍。其首六幅,则用余墨戏之法,以字为画,画则兰也,字则“徐淡仙百兰稿”六字,可谓“神妙欲到秋豪颠”。视余所作,何啻青蓝。至于兰蕙之分,则黄山谷“一干一花为兰,一干数花为蕙”,二语已为定论。种类纷繁,小有出入,亦不必屑屑分别。总之,今之兰非古之兰,犹今之桂非古之桂也。君有《兰蕙考》一篇,承下问及之,附此一报。时余在右台仙馆,将还湖上,俞楼匆匆走笔,不足副来意也。 光绪丁酉初冬。曲园居士俞樾时年七十七。

你可能感兴趣的:(徐淡仙与俞樾的金兰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