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第一人称单数》：走入人生旁的岔道喝杯咖啡吧

勤勉的村上春树在 2021 又出版了他的新作品：短篇小说集《第一人称单数》，其实说是新作品也不准确，原因是在这本书所包含的八个短篇小说中，除了和小说集同名的短篇小说外，其他的七个故事都是最近从 2018 年到 2020 年发表在《文学界》上的，这一次把它们整理到了一起出版。

每次看到村上有新作出来，都会很开心，并不同于看其他作者小说的期待，大约是像赴一个老朋友的约会，你知道他偏好什么话题，喜爱穿着高领毛衣在家把巴赫的钢琴曲放上后拿出一瓶酒来慢慢聊天，这让人在见面前就有所预料。

毫无疑问，村上是一位极其勤勉的写作者。在他 2017 年出版的《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他谈到关于希望读者的想法时，这么写的：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阅读我作品的读者也能体会到相同的心境。就像在人们的心灵之墙上开辟一扇新的窗户，让新鲜空气从那里吹进来一样。

所以，你大约就能明白这位朋友的作品风格了。在《第一人称单数》的故事里，它并没有描述什么了不得的人生转折又或者是突然而至的大变故，类似于行走在上海宽阔马路上时周遭出现的小岔道，通常人们只会注意要去的地方或者导航指示的方向，倘若真尝试走去那些岔道，又或许能发现截然不同的风景，甚至包含着人生的某种隐喻。

在这几篇小说中，我最为喜欢的是《奶油》和《品川猴的告白》。

《奶油》描述了主人公某天被许久没有联系的女同学邀请参加她的钢琴独奏会，他心里生出了万般好奇，到了那日去赴约却发现地点是在一座山上，那里并没有音乐会的丝毫痕迹，然而他却也琢磨不出来个中缘由。人生中似乎总会遇到些莫名的事情，为这些事情绞尽了脑汁也想不透答案，时光就从中流了过去。当面对那些事情的时候，情绪狠狠地抓住你，怎样都逃避不开，从思考事情本身到后来变成了怀疑自己。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遇到却又会忘记的事情。而幸好主人公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一个老人，老人让他思索描绘一个有好几个圆心的圆，并告诉他：这固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一旦完成了，它就会成为你人生中的奶油，就是 creme de la creme .

而对主人公而言，他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陷入了某种困境中。

总之，我正走上一条漫漫长路，在不断碰壁的过程中，学习如何正确对待自己的好奇心。

而那位老人给的建议是

我们的人生有时会出现那种事。无法解释也不合逻辑，可是唯有心灵被深深扰乱。那种时候或许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考虑，只能闭着眼熬过去吧。就像钻过巨浪的下方。

你需要接纳那些自己尚未能理解，尚未找到答案的事物，因为它们不是你人生所必须的奶油，甚至他们会阻碍你找到去找寻属于自己的奶油。所以让那些疑惑和情绪出现，穿过你，就像海浪穿过你一样，当这些事物穿过你时，你会意识到你依然还是你。

老人娓娓道来的道理就像是在说着隐喻，它隐喻着人生里对待无常的态度。被邀请参加钢琴独奏会而被放鸽子显然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说不定过一周也就忘记了，但它就像街边的岔道一样，依然富含着有意思的东西，走进去但也要记得走出来。

而另一篇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名叫《品川猴的告白》，故事里想象飘忽不定，就像陈春成某几篇小说给我的印象。当然，村上在其中想表达的远远不止想象力。

一只猴子被人类养育着，于是它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这看上去是一件好事，但事实上这让它无法被猴子社会所接受，而同样也只能游离于人类世界之外。更让人难过的是，因为了解了语言和文化的缘故，它无法爱上任何一只猴子，相反它爱上了人类世界的女性，这显然是一场悲剧：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和对方在一起的机会。试想一下，在你爱上任何人之前，就已清晰明了地知道终你一生也不可能获得对方的爱，它永远只能是单向的，甚至连表达爱意本身都会吓住对方，那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件事呢？它所能做的只是偷走心爱的女人的名字，让自己占有这个名字的一部分，这样每当这个名字被人提及的时候，就像是它也一并跟着被想起。

然而，你会发现品川猴的想法远比日常生活中的绝大部分人要自然深刻得多，如果说李宗盛的歌词里写的是情爱里无智者，那么它或许是最接近智者的存在了吧。

我只是独自恋着珍藏在心里的那个名字。我的爱无声无息，就像温柔的风，轻轻抚过草原。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极致的爱恋。但同时，也是极致的孤独。打个比方，这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它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事实上它对自己的爱恋有着如此清楚的认知，并不试图美化什么，只是清晰地描述出来。那么，这样极致的没有占有欲的爱恋，真的可以吗？

我觉得，活在这世上，爱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燃料。爱也许终有尽头，也许结不出美好的果实，但就算会消逝，就算爱不能如愿，我们仍然可以怀揣着爱过某个人的记忆。这对我们自己来说，也是宝贵的热量之源。如果没有这热量之源，人的心——猴子的心也一样——将会变成酷寒的不毛之地。那片荒野上整日不见阳光，名为安宁的花草，名为希望的树木也无法生长。我就这样将自己爱慕过的七位美丽的女人的名字珍重地存放在心里，将它们当作自己微薄的燃料。寒冷的夜晚，是它们一点点温暖我的周身，勉强维持了我余下的人生。

唉，爱真的是人类世界（或者这个定义可以拓展到更广的范围）目前发现的唯一真正美好的东西，剩下的事物即便是科技，依然在许多层面有着巨大的破坏性。

村上的这本短篇小说集非常适合在某个阳光不错的下午翻看，即便一些时刻会因此感到昏昏欲睡也没关系。睡梦里还依稀能记起探索人生一些小道的时刻，看似不那么重要，但构成了每天的感悟和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