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丛林

白乐已经在无量山自然保护区有一段时间了。春夏交接,正是花果缤纷的时节,每年这个时候,课题组就会开展野外考察,这是白乐最后一次参加,博士毕业论文已经送审,原则上已经无需参加这次考察,不过白乐对于植物,尤其是野生植物,有着着迷的情怀,所以白乐还是来了无量山。

最近几天一直有雨,所以大家都没有外出。午饭之后,雨稍驻,白乐想着之前曾在一个山坳里看到一片风雨兰,这时候看正是好时候,如果能观察到花的运动,更是不错。查看了一下天气预报,接下来会是晴天,所以白乐没有等太阳出来,就带上工具出发了。

一路草木清新,水汽笼罩在山间,置身其中,如堕仙境。白乐一路走一路云开雾散,蓝天慢慢铺开。师弟师妹没有出发,白乐心里为他们不能享受这样的美而叹息。白乐研究的是植物的运动行为,所以经常会长时间地待在野外,虽然视相技术已经很发达,但是实地观察对于白乐来说仍然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尤其是那些长在特殊位置的植物。

无量山自然保护区位于东经100°19′~100°45′,北纬24°17′~24°55′之间,因为横断山脉的原因,虽然地处接近热带的亚热带地区,气候却涵盖了亚热带到温带的大幅特征,是植物学研究非常理想的地区。

白乐沿着山脊慢慢往上,远远看到长蕊木兰的白色花朵在渐开的云层下绽放。长蕊木兰是无量山保护区特有的一种保护植物,树干通直,材质优良且树姿优美,花芳香美丽。长蕊木兰属偏阳性树种,但幼年要求一定的庇荫,一米以上的幼树喜光性逐渐增强,需在全光照下生长。又喜温凉湿润气候,深根性,畏酷热;喜酸性土,在土层深厚、肥沃湿润、排水良好的地方生长良好。因为它对生长环境要求较高,另外加上过度的砍伐,所以长蕊木兰濒临灭绝。能在这样的午后初阳里,看到优雅的长蕊木兰,白乐心里一阵喜悦。树丛中的不知名的鸟儿也在卖力的歌唱,应和着白乐的心情。

忽然,一声尖叫划破这自然的宁谧,接下来是一阵草丛涌动的窸窣声,白乐赶紧循着声源往东边走,并询问着有人吗,果然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喊救命。往东走就到了山坳的边界,一定是有人滑落到山坳里了。白乐循着声音终于找到了事故发生地。

“喂!你等一下,我放绳子你接住,我拉你上来!”白乐在一块虚着的草甸边看到有人滑落的痕迹,伸头看下去,一个年轻的扎着马尾的女孩脏着一张脸。可以看出来,刚才她落地的时候一定是脸朝下。

白乐从背包里掏出绳子,放下去让女孩困住腰,好拉她上来,可是由于雨后土地松软又湿滑,白乐一使力,竟然把自己也坠到山坳里去了。白乐心道不妙,刚才粗粗看过地形,是不容易爬上来的,背包里只有少量的食物和一些水,今天本没有打算待太久,准备天黑之前就回到保护区的营地,看来这下麻烦了。白乐一面从地上翻身起来,一面拂去头上的泥土,那个自己要救得人,此时却在咯咯咯地笑。

“笑什么?你也是脸朝下下来的吧,五十步笑百步。”白乐心中有气。

“有趣就笑喽,这下,我们怎么上去?”没等白乐擦干净脸,这个始作俑者就抛出最大的问题。

白乐把擦过的湿巾收在垃圾袋里,才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想着可以叫师弟过来帮忙,并不十分紧张。可是,没有信号。白乐低头想了一会,迅速将手机关了机。

“喂,你关机做什么?”

“我看这里地势低洼,坡度陡峭,又离地面这么高,看来得另寻一条路出去,在这附近应该都不可能有信号了,还不如省些电。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又是干什么的?还不是一个人。”对面的姑娘显然是个伶牙俐齿的角色。

“我?我是研究植物学的,今天碰巧一个人而已。”

“噢!那这些花花草草你都认识吧?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哪些药用……”

“呃,知道一点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白乐,我们可能得搭伴过一段时间。落到这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信号找救援,或是我们自己可以绕出去。”

“诶?你说这下面有没有无量洞,不知道我们会不会遇上段誉的神仙姐姐。”对面的人显然并没有像白乐这样更为现实。白乐看对方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转身走了。那人却紧步跟上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钟晴,野外摄影师。”

白乐对着地图和指南针寻着往森林边缘的路,本来想去的山谷显然已经去不了了,趁天色还早,在心里极速规划着路线,虽然出野外很多次了,但像这次这样一个人又落入这么深的山坳还是第一次,白乐心里并不乐观,不像不远处的钟晴,竟然拿出相机,在四处拍摄。

可是走了许久,白乐都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密林、野草、水雾、逐渐落山的太阳,白乐的背包里并没有带多少食物,看这个钟晴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多少储备的人,而且要是野外求生,这个钟晴看起来,也很不靠谱。白乐在心里叫了一句shit。人有所焦急的时候,总觉得什么运气都逃走了似的,天很快就黑了下来,白乐背包里的几块巧克力也很快被钟晴大快朵颐地吃掉。

只能露宿野外了。还好有手电筒、防潮坐垫和火柴,不算太坏。

“白乐,荒野求生,你好像很懂的样子。”看着白乐把不多的几件工具从背包里拿出来,钟晴感慨道。

“不是我很懂的样子,是你很不懂的样子。我们在这里坐一夜,希望不会有什么蛇虫蚁怪。”

“喂,你干嘛不乐观一点。说不定我们碰上的是可爱的黑冠长臂猿呢。”

“嗯?你挺懂的嘛。”白乐看钟晴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我就是来无量山拍摄动物的,不过下午离队出来透气而已,没想到这么倒霉,失足掉下山坳,还好有人下来陪我。”这个理由倒是和白乐出行的理由类似,看来这个钟晴和自己是同类人了,都是对自己的喜好特别地着迷,不然不会在雨一停就进入保护区。

“诶?你这个本子是干嘛的?哟,你还会画画,里面画了这么多花花草草。”钟晴在白乐摊出来的物品中拿起白乐的记录本翻看。

“这是我的植物记录笔记,拍照我也常用的。”

“诶?这是谁?”钟晴指着白乐笔记本里的一个背影问。

“没见过在笔记本上乱涂鸦嘛。”白乐耸了一下肩。

“那你也涂好看一点,身长腿短,啧啧。根本没有我的背影好看。”

“所以,你脱了衣服,给我涂?”白乐翻了一个白眼,这个女人真好笑,自己休息时候的随意涂的人体画也可以说这么久。

不过也正因为钟晴的健谈,这一夜才过的不那么冷清。当清晨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照到白乐脸上的时候,白乐正和钟晴依偎着睡觉,鸟儿已经起床许久了,婉转地像爱侣诉说故事,好像还能听到叽叽啾啾的声音,似乎长臂猿离这里并不遥远。

“咕噜噜——咕噜噜——”白乐和钟晴的肚子交响乐般,响了起来。

白乐醒来,转转惺忪的睡眼,推推身旁的钟晴,好揉揉自己被压得有些麻木的身体。一片羽毛落在脚边,白乐伸手将羽毛捡起来夹在笔记本里。无量山总能带给白乐感动。

“你这个人还挺诗意的么,捡拾清晨第一缕羽毛,装点五花八门的笔记,啊,岁月,有没有打捞出她的迷茫——”

“Stop!我捡羽毛是为了果腹,你不要想多了。”

“哇!你不仅诗意,还很仙。以为在山里,就可以用意念饱腹了?”钟晴睁大双眼,黑色晶亮的眼球上涌动着想要笑出来的水光。

“是的噢,我就是要带你学姑姑,清冷仙气。”白乐觉得好笑,自己现在说起话的样子,也好像钟晴一样,看来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在某些时候,这种乐呵的一面也很奏效。

“啊?什么姑姑?”

白乐呵呵笑起来,没有解释,因为还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大黄蜂。不过,应该容易遇到的吧,正值开花的时节,蜜蜂们总是勤勤恳恳,忙碌于蜂巢和花朵之间。果然,走了不远就来到一片开花的树下,蜜蜂嗡嗡的声音灌耳。白乐掏出来刚才在路上新捉的蚂蚱,找了一支细长的树枝,将它插在顶端,伸入大黄蜂附近的花朵间。虽然花蜜是大黄蜂的日常食物,但是碰到荤腥,它也是很喜欢的。果然,有一只大黄蜂被吸引了注意,它开始用它锋利的大顎切割肉块,不知道白乐已经将树枝慢慢下移,用绑了轻羽的绳套在等着它。细线套轻轻的穿过大黄蜂的肚子,白乐将线节一拉,羽毛和大黄蜂就被缀在线头的两端了。

“大黄蜂的毒针很厉害,千万别被它蜇了。”白乐一边跟着黄蜂走,一边给钟晴说,带了羽毛的黄蜂,正无所知地将白乐二人往自己的巢穴带,它要带着美味的蚂蚱肉,和自己的家人一起享用。

“帮我点一下火。”白乐把火柴递给钟晴,接着,浓浓的烟就直冲着蜂巢升腾。

“你说的什么学姑姑,就是捅蜂窝?!”

“不全对,不是捅,是偷。”在黄蜂被白乐的烟熏跑之后,白乐用树枝把蜂窝捅了下来,很大的一只,营养丰富,够吃一天了。白乐把蜂巢中的蜂蛹分给钟晴吃。

“我,我不吃。”

“你尝一下,挺好吃的。不是饿了吗?”说着,白乐开始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呃……”虽然钟晴不想吃,但是因为肚饿,也跟着白乐吃起来,味道好像不是太坏。

吃过“饭”后,白乐又开始了“按图寻路”,当然,也会时不时让钟晴看看手机,是不是有信号。

忽然,天边起了云,不一会,云就移动到了白乐和钟晴的头上,天色猛然暗了下来。白乐还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很是恶心。

“什么味?好香。”可是钟晴却说好香。

原来不远处,一株外绿内紫、外围包着硕大佛焰苞的尸香魔芋花开了。尸香魔芋颜色艳丽,高一米有余,巨大的佛焰苞中央矗立着空心的肉质花序轴,就像一支巨大的蜡烛插在烛台上。可是怎么会香呢?白乐觉得一定是钟晴的鼻子出了问题,尸香魔芋之所以叫尸香魔芋,就是因为它在开花的时候散发出一股尸臭味,好吸引那些吃腐肉的昆虫来替它传粉,哪里有一丝香气?白乐想着,鼻端的臭味更浓了,头都因此有些眩晕。

好像是一场梦。白乐记得不是很清晰,不知道怎么回事怀里就抱着一个女人,好像是钟晴,又好像不是。白乐心里极度渴望这个女人,眼睛都迷蒙地看不清。怀里的女人也似乎极度渴望着自己,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剥对方的衣服。当怀里的女人脱掉了最后一层遮挡,白乐迫不及待的吮上她的右胸,而白乐的右手也很自然的覆盖在女人的另一只乳房上,温暖、柔软,只有乳尖有一丝凉,不过在白乐越来越快的抚摸下,也燃烧了起来。白乐提起眼睛向下寻找,左手迫不及待地找到那片湿潮的草丛,草丛在轻轻颤抖,白乐有些笨拙地用拇指探寻湿润小溪的源头,觉得拇指紧紧地被温热包裹……再往后,白乐的脑袋里出现了一块一块的黑光,不知道是心颤过速,还是梦在急剧地变换。

过了许久,白乐在自己的防潮坐垫上醒来,原来真的是做梦。不过,刚才,刚才是怎么躺下来的?白乐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不是看到一朵尸香魔芋花吗?钟晴还觉得好闻。之后好像是两人都觉得累了,把防潮垫拿出来休息……之后,怎么想不起来,怎么会睡着的?

白乐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天色更暗了,云层还没有散。真糟糕,怎么睡了这么久,今天可能也要露宿山野,白乐一阵沮丧。

“诶?有信号了!”

“是吗?我看看。”白乐伸头去看钟晴的手机,电量已经不足,不过自己的手机还存着许多电,白乐赶紧掏出手机开机,在收回脖子的时候,白乐闻到了钟晴身上淡淡的气味,是刚才梦里的,女人愉快时特有的气味。

“喂?刘凯,我昨天失足落到一个山坳里了,我现在把位置发给你,你通知保护区救援队来救我,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是个摄影师。”白乐放下电话,想去寻找一下尸香魔芋,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了,尸香魔芋花平均七年才开一次,虽然难闻,白乐还是很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可是怎么找不到了呢?而且连一丝腐臭的气味都没有了。好像是钟晴说找位置休息的时候,两人又走了很久的路?白乐大脑有些混沌,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都迷惑不清。

“钟晴?我们,是怎么到这儿的?”白乐回头问道。

“嗯?你,你拉我来的啊。你还挺热情的……”

“什么?”

“诶,植物学家已恢复,又变成呆萌状了。这块手表我很喜欢。”白乐发现自己的手表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钟晴的手腕上。

“我的手表怎么在你那?”白乐伸手要拿。

“诶?送给我的就不能要回去了。我是相信一见钟情的,明白,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什么?”白乐正想问清楚,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我们到了,你手头有没有鲜艳的东西,最好能给我们示个意。还有,别挂电话,昨天老板问你去哪了,问了半天没人知道,你手机也不开,把大家紧张坏了……”到白乐和钟晴被救走,两人再也没有就手表怎么转移到钟晴手腕上进行讨论。白乐只是觉得自己,得去找找老朋友闻非了。上次见闻非,还是让她帮自己做个测试,白乐的神经质明显高于常人,所以五感都很敏感,无论是视觉、嗅觉,还是触觉,都会引发比别人更多的感觉。白乐想起钟晴的反应,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并不知道,尸香魔芋的花粉,一定刺激自己分泌了更多的内啡肽和苯乙胺……一定要弄清楚。想到这里,白乐脑子嗡嗡难受。

“你好,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回去。”白乐的师弟问钟晴。

“嗯?我要去这个地址。”钟晴说着,把手机地图拿给刘凯看。刚才救援队到了的时候,钟晴已经问刘凯借了移动电源。

白乐无话。

“喂,你都不问我去哪吗?”钟晴有些闷闷地问白乐。

“唔……我师弟会送你回去的,我,我,头痛的厉害。”

钟晴的大眼睛里泛了一层薄雾。可是,白乐没看。白乐看着左手的大拇指,有些发怔。保护区的营地很快就到了,可是,白乐并没有感到回归营地的那种温暖,心里只一遍一遍问着,白乐啊,今天的真相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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