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浩的风筝

有些家庭是生来贫穷的,我时常在想,如果人人富足且幸福。那那些鸡鸣狗盗,行窃剪径之事会不会少很多。

我的家庭处于西北的一个农村,民风彪悍,记忆中只是黄沙满天的样子。我们村是著名的贫困村,可就是因为太贫困,所以评不上贫困村,拿不上救济款,这句话是村头看卖场的老王头给我说的。那时我还不解,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转头去西边的麦地去放风筝了,说是放风筝,其实不过是看人家放罢了。我记得全村唯一有风筝的孩子是余浩,他的父亲南下去打工。每次过年的时候托同乡的送上些新鲜东西,就当是过年了。所以孩子们中,他的玩意儿,是最多,最新鲜的。每次一起风,我们便巴巴地奔向他的家去,千呼万唤他的猫头鹰形状的风筝。说来奇怪,去过那么多次他的家,总是奇怪他们家吃饭从来不开灯。他的爷爷在记忆中也不甚明朗,只是记得在阴暗之中的几声叹息和阵阵咳嗽。

放风筝的时候是全村十来号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几十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天上看。从来没有觉得疲惫,西北的风刮在脸上生疼,可那时眼中都泛着光。

我一直觉得余浩是全村孩子中最幸福的一个,有那么多的女生在他的身边转悠。我真羡慕他。

可是终于,他的风筝线断掉了,风筝突然失去了轨迹,在天上随着风的流转上下奔波。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其中的鹏,大抵说的是这个风筝吧,借着风的势头,一下子飘向了南方,飘回了余浩父亲的方向。

可是余浩的爷爷不这样想,他可能觉得风筝带不去孩子对父亲的思念,或者觉得思念并没有什么用,没有二斤咸菜有用。于是当晚,他的爷爷暴打了他一顿,我们贴在他家墙头,于心不忍,总觉得他的被打和我们有莫大的关系。听着听着,我们知道余浩的母亲受不了贫穷,跟着外乡一个唱戏的跑了,余浩的奶奶受不了如此的打击,也撒手人寰,之后余浩父亲就独下南方,发誓不混出个样子来,不回陕西……

我记得我当时重重的看了大家一眼,我不知道贫穷是什么样子。我深深的看了大家一眼,我发现他们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叠补丁;我发现黄土做的墙头在往下跌泥块,大队里刚修的水泥路面泛着青光;我发现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村子里已然是万籁俱寂,我看见远方公路上灯火通明。我想,这应该是俩个世界。

几十年前的人们说扁儿是社会主义的,圆儿是资本主义才能搞的。

当时我觉得,诗画风雅是有钱人搞得,我如果搞了诗画风雅,那我就是有钱人了。

后来余浩的作为告诉我,我错了。没有钱,是搞不起来诗画风雅的。我记得当时的课本里面有一个眼睛特别大的女生趴在桌子上,渴望着知识。我觉得,其实余浩和她差不多。只是余浩在问他爷爷要俩毛钱买铅笔的时候,又被暴打了一顿,原因是早上的猪笼草割的太过短小。其实我想给他爷爷说,我们刚学了揠苗助长,猪笼草只长了那么高,余浩就是连根拔也到不了他爷爷的标准啊。可是我望了一下他爷爷手中黝黑粗长的烟袋锅,在看了一下我瘦成芦苇杆儿的胳膊,我还是怂了。这就说明了一个道理,一寸长,一寸强。看来武林高手也有一个严厉的爷爷。

后来余浩和我们的联系就渐渐少了,因为他不但要割草还要去放羊。我一直想给他说,你把猪和羊一起放,就可以不用给猪割草了。只是我觉得他坐在羊背上的身影离我太远,我够不着他了。一开始我们还轮流去找余浩给他讲课本上的故事,可是后来发现他不对课本上的东西感兴趣。他只是喃喃的在说些,柴米油盐的价格,又说村东商铺不如俩里外的那件打醋打的多。他看羊的眼神也不像看朋友了,倒像是在看一个可以给他吃穿的工具,仅此如以。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们让我们去他家吃饭,我们很惊奇,因为谁也没有在他家吃过饭,更何况还是他主动叫的我们。

去的时候,他们家破天荒的开了灯。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来,他爷爷脸上的皱纹以及爬满,我们所有人都害怕的烟袋锅在他的手中也颤抖不已。他就佝偻着身子,靠在墙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我到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开始吃了,原来吃的是烤羊,余浩端了一盒盐巴进来,我分明看到他衣袖上的血迹,我不忍问他,咱们现在下咽的是那匹你答应要娶洛甜让她坐在羊背上,整整绕了后山一圈的那只羊吗。我只是不动声色的吃着,粗制的盐巴格外的咸与难以下咽,我噙着眼泪。直到看在他给灶台添火的是我们当时艳羡的风筝,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顿饭之后,他去了更北的地方寻找生计,我觉得他是想他父亲吧,已经想到不敢见面的地步了。

你想知道后来怎么样?后来他在北方去挖矿,又卖力又卖命,矿长喜欢他,矿长的女儿也喜欢他。他俩成了家之后,把他爸接来一起住。以前跑了的他妈在他乡忍受不了贫穷,听闻他发达了,便去寻亲了,现在几个人过得很好,很幸福。

哈哈,逗你玩呢。要是这样子,我无故想起他干什么。前几天我去县城里当家教的时候,看见有人在街上推搡一个男人。出于好奇,多看了俩眼。一眼便认出来那便是我的发小余浩,我便上去阻拦。问推搡的缘故,那几个人说正在带着女儿放风筝,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酒鬼,抢到风筝就撕,边撕边笑,谁也挡不住,把小女孩儿吓哭了。我听了缘故,把口袋里平常给人敬的香烟给了他们,又从口袋里摸出平常用来充门面的毛爷爷给去,说重新买个算了。

最后我扶着余浩往家方向去走,回头瞥见小女孩的风筝被撕得七零八落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猫头鹰罢。

他过的怎样我无从知晓,我只是觉得,要是他也有上学的机会多好,要是天下的孩子都有上学的机会多好。

偶然间我听见他嘴里哼着他背得最熟的一首诗: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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