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散记（七）比武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上的四季来得比山下慢，山上的岁月也显得更加悠长。山门口那株最大的桃树又一年开花，算起来，这已经是我上山后第三年看到这满树桃花了。师父带我们站在桃树下，迎接武当派来访的客人，满树桃花粉色熏人，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师父也变得温柔起来。

    武当派两个月前修书说要来访时，师父就很高兴了。在山上学艺是清苦的，偶尔下山走访各个同道，让年轻一辈长长见识，切磋武艺，结交朋友，长辈们也喝喝酒叙叙旧，便成了各家门派不成文的规矩。武当派才大气粗，几乎年年组织年轻人外出，让武林各派很是羡慕。据说刘家小子那次行侠仗义救了商队，便是在外出路上，十八个武当弟子，打跑了三个强盗，一战成名。我们铁剑门是小帮派，但师父也曾在某次喝了酒时许诺我们，会带我们出去一次，为了这句话，五福乐了一天。

    武当领队的副掌门一脸和气生财相，和师父是老相识，二人一见面就哎呀老伙计你怎么一点也不老，越来越见修为见魅力了，真是林间长流水山上不老松啊哈哈哈。寒暄得五福一阵恶寒。武当弟子果然个个精神，一点看不出长途跋涉的疲惫，二白说他们肯定在镇上的温泉澡堂子沐浴更衣吃饱穿暖了，人家大门派，门面不能输。武当来了七八个弟子，我伸头一看，果然不负期待，看到了挤眉弄眼朝我笑的刘家小子。

       一清率先比试。铁剑是重剑，铁剑门的剑法，偏重稳和沉，一剑有一剑的气势。但一清和师门的招式略有不同，他的剑轻灵绝尘，剑柄上雕着精美的我看不懂的图案，剑身寒光闪闪，挥动时会有破空之声，一看就是上等的好剑。配合着银色的见光，一清的剑法也同样轻灵绝尘，刀光剑影间，他的白衣衬着远处的桃花成了一抹亮丽的风景。武当副掌门抚着胡须轻轻点头道，果然与众不同，师父一脸凝重，却说惭愧，惭愧，是我教导不力了。百招过后一清获胜，率先收剑，赢也赢得风轻云淡。大家纷纷叫好，说铁剑门的大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一清低头，让诸位师兄弟见笑了。

        我看见了武当派各位年轻人的羡慕，我也特别能理解这种羡慕。这就是一清，绝大多数时候，他不太像个学功夫的人，像个气质卓然的翩翩贵公子，永远白衣翩翩，一尘不染，他的骄傲没有写在脸上，却无声无息的笼罩在他全身，就像一个防尘罩，帮他不动声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言笑晏晏地站在你面前，但你知道，他跟你谈笑，跟你练武，都是你的荣幸，你是比不上他的，他的优秀，是写在风里，雨里，空气里的。

       二白武艺扎实，平日里扎的马步显了功力，七十余招过后就赢了，他对这胜利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两人相约私下再练练。

    三喜和四平的输意料之中，输赢掺半，最忙的是五福，全程解说，师父几个眼刀都关不上她的嘴。

    和我对式的是刘家小子，他们师兄介绍说他叫刘名扬。前两年他还叫刘二狗的！大概是“名扬”让我的“六顺”输了气势，我有点紧张，说了句小刘哥，手下留情，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师父开口了：大家都是年轻人比试，有什么手下留情的，再说你一来就求情，是有多不自信！五福也很给面子，默默吐出一个字：怂。

    我只好壮起气势，拔剑摆出招式来。刘家小子招式很稳，四平八稳的，我一时没什么办法，只能跟着他的套路走。过了三十招，我忽然意识到这不行，他马步都比我多扎了那么些年，内功比我深厚多了，过招式拼内力，我拼不过他。我不是太想输，尤其不想在五福面前输，要是输了，我至少要多听一年的嫌弃和牢骚，我有点怕。

     想到这我索性就地跃起，一招白虹贯日，持剑直冲刘家小子眉心而去。这招白虹贯日是铁剑门剑法的精妙所在，要求极高，内力和轻功相辅助，脚步要稳手心要准。借着脚下功夫平地一跃而起，左手持剑不能让重心偏移，同时将全身的内力灌注于剑尖之上，直冲敌人眉心，一招制敌。这是绝招，不管对人还是对己，都是不留后路的打法。一旦这剑法失了准头被破解，那就等于自己全身毫无防御，空门大开。

      刘家小子显然想不到我会用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一时不敢还手，连连后退，跌倒在地。师兄弟们也有点惊呆了，一清若有所思，二白嘴巴张开还没闭上，三喜偷偷擦了把冷汗，四平和五福窃窃私语，师父表情复杂的看着我，眉头拧成了川字。还是武当副掌门见识的多，及时过来大笑着打圆场说：这位师侄真是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就武学修为如此深厚，能使得出这样精妙的招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师傅僵硬的脸色这才有点缓过来，走到身边抱拳对武当副掌门说，他这不过是空有招式花拳绣腿罢了，小子不懂事，让副掌门见笑了。说话间又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两下，我疼得很，不敢说，只好低着头忍着，差点内伤。

     师父从醉仙楼请来了几位大厨，两位掌门推杯换盏，我们两派的年轻人自然也是酒酣耳热，称兄道弟起来。刘家小子提着半壶酒挤到我旁边，说王小宝，你可以呀，功夫不错，能耐大涨啊。我说哪里哪里，不能跟你刘二狗比，你都行侠仗义，名扬三十里地了。他有点尴尬，说你也别旧事重提了，我家的事我听说了，我爹娘也太不地道了，到处扯虎皮做大旗，宣传我做了的一点点微小的贡献，让我格外不好意思。改日我回村，必定到你家登门道歉。对了，请叫我刘名扬。

     入夜，掌门把我叫到房里，我想必然免不了一顿责罚，索性自觉从善如流，进门就跪了下来。掌门看着我叹了一口气，为师倒也不是为了罚你，只是把你叫来，想好好的跟你聊聊。六顺，没想到你是这样胜负心强的人，明明没什么三脚猫功夫，也非要求的这一战之胜，以你的内力，使白虹贯日必然是使不到最后的。还好这武当的年轻人不知你的底细，早早认输投降，不然到最后丢脸的可是你自己了。我说师父果然慧眼，什么都逃不过师父你。这人我也知他一二，他为人谨慎，走一步想三步，弟子确实是为了赌他不敢应战，才斗胆使了这招剑法。师父站在窗边今天是十六，窗外一轮明月，清风徐来，隐隐有桃花的暗香。师父问我，六顺，这三年来每每师门内部的比试，你总是不显山露水，只求末位，为何你今天一定要求胜？我说师父，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刘家小子，啊，我说的是武当的刘师兄，我们是故人相见，有点旧日情谊，多少有些好胜心吧。师父问我，什么旧日情谊让你跳起来了。我说我那是跃起好吧，师父请你用词专业点。我简单描述了和刘二狗的个人恩怨，讲来也无非是些他长着年岁大个子高，推我进河里害我被狗咬偷我家果子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家借着他在外行侠仗义混得的名头占我家地这个我就有点忍不了了。不过现在静下心来想想，这也不是刘二狗的错，是他爹娘的问题，我今天整这一出，好像也不对。算了，明天跟刘二狗道歉去。师父顿了顿跟我说，虽然你为人鲁莽冲撞前辈，但到底也是事出有因，还能理智地做这一番分析，肯拉下脸来道歉，也不算太差。为师大概是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好胜心的缘故，这铁剑门到我的手里，才会日渐凋零。我说师父你说的哪里话？我觉得我们这师门兵强马壮，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必能重振往日雄风，假以时日争个武林盟主也不在话下啊。师父又叹了口气说，六顺，每次你顶嘴，我都很想打你。

       天下很大，一辈子很长，忍一时确实可以风平浪静，但若是忍字成了为人处事的金字招牌，换来的只会是别人的一再强逼，失去的只会越来越多。这个道理，希望你们都能懂。人活一口气，若是关键的几仗能够胜，人生也就不虚此行了。师父说完，又拍拍我的肩说，你出去吧。今晚别睡了，扎马步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