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怀古(一)夜柳扬苏

每年来一次杭州,每年游一次西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阳春三月前后,或是伴着早春的新绿,或是伴着初夏的氤氲,总要到西湖边走走坐坐。这一汪碧水年复一年、粼浪微微,从不变妆容地等待着每年一次的重聚。


今日西湖,山水醉人。而在千年前的另一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天色渐晚,东坡先生提着沾满淤泥的鞋履,赤脚走入凤凰山前的府邸,对于知州大人如此打扮,府门外的侍卫早已见怪不怪。回到书房,苏轼来不及擦洗满身的污秽,便吩咐人掌灯备墨,这一晚,他有一篇重要的奏议要写。

自赴杭以来,杭州连遭天灾,去年先涝后旱,粮农大损,今年入夏又遇暴雨,钱塘两岸变汪洋,良田沃野变泽国,百姓一季劳作被大水席卷去了希望。坐在书案前的苏轼内心无比焦急。面对洪水后的瘟疫盛行和农田减产,苏轼先请朝廷发放20万石供米赈灾,后又平粜官米40万石,暂时安抚了杭州城内外的灾民。19年前,苏轼初到杭州任职通判,彼时西湖已有十分之二三陷于淤塞,此次连遭洪涝,西湖已堙塞其半,不仅无风光可言,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城市的淡水供应。

想到此,苏轼题笔案书“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元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一夜无眠,苏轼将疏浚西湖的五大原因与治理方案详陈于状,第二日急命快马奏报汴京。不日,哲宗准奏,苏轼开启了他浩大的西湖治理工程。

按照他的方案,20万民工借助梅雨季节,先除浮葑,又至六七月大雨之时,刈除堆草,再至八月断葑根。同时组织民工将疏浚中的淤泥贯于湖上,修起一条南起南屏山麓、北至栖霞岭的堤岸。为便于行船,又在堤岸之上修建了六座吊桥,分别命名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自此,西湖之上,林荫满堤、碧波常驻、湖水通畅、市井日盛。


连走过跨虹、东浦、压堤三桥,还未到望山桥之间,面向湖心岛一侧每隔不远就有一条长椅。每次到西湖来,总要在这里小坐少许。长椅正对这东岸璀璨的城市灯光,北观孤山白堤和宝石山,南看雷锋古塔,湖面风光一览无余。苏堤虽是堤坝,但静坐于此,看面前垂柳随风撩动澜澜湖面,思绪总能随之摆动,好似泛舟湖心、涤荡千年。

苏轼一生,大起大落阅尽波澜。从22岁名满天下到乌台诗案、从官至尚书到贬谪儋州,起落间常见的是失意,不常见的却是失意后仍心怀天下。34岁初任杭州通判,是因直言上书神宗王安石新法弊病,受排挤而被迫离京。52岁再任杭州,是因上书哲宗痛陈司马光旧党乱象,被诬陷而再次离京。为官一任,在朝在野,朝内出将入相为苍生、在野宵衣旰食为百姓。苏轼一生,能够不容于新党,不谅于旧党,在朝几度失意,而在野则饱受爱戴。神宗也好,哲宗也罢,终究是淹没在历史年表里的一个代号,而苏轼之名却被牢牢镶嵌在苏堤的土石之中,每个入夜的湖畔,摇曳的柳枝传出沙沙的细响,依然在向世人传颂着千年前的佳音。

每每静坐在长椅之上,看虹光醉眼、夜柳拂面,不禁感慨晚风依旧、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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