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剩菜剩饭的哥德巴赫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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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早餐，人多，没桌子——桌子上都是剩菜剩饭，阿姨收拾不及。我转两圈，找见窗口的位置。干净，就是窄些。把自己塞进去，也还行。看街景，品南瓜粥，把一碟儿紫甘蓝嚼得光光。

很舒坦的太平盛世状态，很有成就感。

站起来，又看见几桌子剩菜，剩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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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面肉馅的包子，咬了几口扔在碟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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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碟小菜，紫甘蓝跟细豆芽，几乎没动。

蛋黄，圆圆的，或者半拉碎块儿，金黄，掷在碟子里。

整只包子，没动，如娶回家盖着盖头坐在炕中央的新媳妇儿，不管人家了。

鸡蛋皮，连带着蛋白一层子，看得出来剥的时候急，不耐烦，手法粗鲁，胡里麻大chua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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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摊子醋油红辣子痕迹，跟那个醋油红辣子装得满当当的小白瓷碟儿一起，构成了这幅世俗风情画的核心。

杯盘狼藉，那还用说？

从上往下观察，蛋壳撒在地上，连同永远都会撒在地下的卫生筷塑料套子，擦嘴纸团，构成了一块中国的地面——像这样的国土，像类似这样的烧烤摊撤去后一大早一地油污和卫生纸团黑乎乎暧昧不明本来色的街头国土，田野国土，树林子国土，从日本人或者别的什么人那里夺取回来，用很多很多税款建造的航母开出去宣示强大夺回来，能用来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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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愁善感胡说八道无事生非的哈里曼，正自想得脑瓜疼。

干嘛写这么细一段没有诗意的话？你不是天天写旮旯拐角的诗意吗？今天傻了吧！

这一段，在我学过的文学表达风格里，有说法——写实主义。有别于现实主义——选择典型细节表现。有别于超现实主义——把不相干的现实意象拉扯到一起。有别于浪漫主义——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手和脚，只看见松竹梅菊的高洁，然后拉扯来装配在门牙上，好让全世界看见粲然一笑。有别于左拉先生的自然主义——不管好歹照原样儿往书里边搬东西。

我不是显摆自己知道得多，而是想说，这些邋遢事儿，我都干过。这些主义，我都曾经是狂热的追捧者。正如同上面那一桌子剩菜剩包子，也曾是我最拿手的作品。我多少次弄出那么一桌子残山剩水，让收拾卫生的阿姨诅咒，自己却在另一张桌子上，又去粗拉八糙造孽。造孽多了，猛然发现，你要想写点儿东西，就得把这些残花败柳也戳到笔尖上挑起来，不然老是绕着弯子到黄山和黄石公园去寻找诗意以及陶渊明那种稀有动物，你哪来辣么多钱买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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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写实主义开始了。昨天有个微信朋友问：你都拍了些什么呀？没看懂你写的啥意思。于是今天，我不再皮里阳秋，不再含沙射影兜圈子，不再含蓄暗示，而是直接描写，细细描写。这一写不要紧，这些写出来的恶心吧唧的餐桌样子，让我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粗糙和狼藉。

嗯，下面这些说明劝告，无关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是我给自己的贴心话。

哈里曼，你看清楚了，这一桌子东西，说明，你吃早餐，经常点多了——包子多了一个半，鸡蛋也许只要一个就够了。小菜点那一碟海带豆皮就行。稀饭三碗，多了一碗黑米的。

这说明你肚子小，眼睛大，还不会算数。或者，有些饕餮症。或者，以前，六零年差点饿死，七零年没吃够，八零年代工资太低。现在你吃得起肉了，可牙不结实了，不免衡量不准自己的饭量和需求。

这还说明你有些显摆的臭毛病：领了几个人来买单早点，大方一下，阔绰一回，能一家伙，所以点多了，耍人，表演牛逼。

这还说明你血脂高了，现在吃得极好，都不敢摄入蛋黄里的胆固醇了。那好啊，用你扔在桌上那一页纸包了，去给那条脏兮兮的流浪小狗一点惊喜嘛。或者洒在那块幽静的空地上，灰斑鸠们等着啄食一番，好飞到大树顶上，给你唱好听的爱情歌曲，格调高雅得歹。

这还说明你剥鸡蛋皮这一类小生活技巧不行。回去跟你女人学一下，看纤细的手指怎样灵巧地剥出一颗白生生软嫩嫩亮晶晶的月亮，哇塞，那个瞬间，就是全部的唐诗宋词意境嘛。

这还说明你急，性子躁，干事情不从容——妈的，天塌下来了，一颗彗星还有三小时要撞上河西走廊了，金正日来谈判耍诡计，公司股票状况不好，老板等不及了，嗯，就是这些破事儿，破事儿哪天都一大堆，还不得先吃饱吃好了肚子，才能搞得转？所以，好好吃饭，慢慢嚼，把那半拉包子嚼碎，放在舌尖上用你几十万个味蕾咂摸出它的芳香，应该还有几百秒时间可用。

这还说明你不懂营养学——紫甘蓝，为啥紫色的？就是里边有好多好多“花青素”，这个东西，吃多了，常吃着，你就能抗氧化，你就免疫力超人，你就花貌月容至少娇嫩一点儿，你就滋阴壮阳身强力壮眼明耳聪一人敢走青杀口哎……。可是，这么好的花青素，你动也不动，就像一个人手里攥着金条，还当是根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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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明你真不懂营养自己——细豆芽儿，把硬邦邦的豆子育出细细的苗苗，脆，嫩，爽口，咬在牙齿间有切断的快感，有助于你建立自己牙好胃好身体倍儿棒的十万个自信。豆子的蛋白质、纤维素、维生素ABCDE，全让你晾在那儿当垃圾啦。

这说明你还不懂得当今中国弄个世界第二是啥意思。啥意思呢？上世纪，三十年代长江发大水，嗷幺，多少今天的老板富翁的爷爷饿断了肠子卖儿卖女？上世纪，打日本，花园口掘开个口子，整个黄泛区，乞丐滚滚黄土间，人肉也有人吃。上世纪，那个六零年幺，不提了，只要咱们都自信满满不尿美帝，可以算作啥也没发生过。上世纪那个七十年代，我在民主公社插队当知青，根本不吃早饭就去翻地，中午肚子里边空得如同一大片不毛的戈壁滩。好啦，邓爷爷开了国门，咱们跟全世界一块儿发财，发了！吃？不是问题。他妈的几个包子，蛋黄，小菜，算得了什么呀？所以哈里曼昨天发微信，很多人嗤之以鼻，然后忙着去端心灵鸡汤，一个个满面阳光，把特朗普放在唾沫里啐到了大街边人行道上。

我要说几句：世界第二嘛，要学会吃早饭！要细嚼慢咽。你嚼的时候，可以感觉到麦田里金黄的芳香，卷入你的喉咙。你看见花青素款款潜入你的深处，你的怀抱里一片薰衣草的青青浪漫。你剥开一枚鸡蛋，像打开一个封存的珍珠。你慢慢儿咽下那碗黑米粥，土地最憨厚的诚意问候你早安，让你四肢百骸一点点暖烘烘。

你把塑料套儿轻轻地、准确地放入脚边的垃圾筐，成功了！乔丹远投得分，也是这样的感觉。

你倒一点儿黑醋，再放一筷头红油辣子，用包子蘸一下，跟白面、葫芦馅儿一块儿浑融，你满口都是中国的春天。你这一蘸，一咬，一品，就是一个世界第一的中国，在安享七千年的文明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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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桌上当然是用过的碗筷，但它们的条理和规矩的样子，证明着那个吃毕离去的绅士或或者淑女是快乐的，活得滋润，吃得满足，是个朴素傲岸的大中华公民，走遍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强国上国来的嘉宾。

你这么稍稍有点儿慢的细细吃完的早餐，点得刚好，吃得尽兴，用得丰富，让一个万事从容的人，让人敬爱的人，自己溢满富足感的人，从这一刻这一个小小的地方，立马诞生！人是自己行动的产物嘛。你这么吃一回，就有这么一回的受用。就像你自个儿思索着解开一道数学题，就像你每次都温柔准确地给病人打针，就像你每节课都像是给全人类上课，就像你每一锄头都刨开自己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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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用过早餐，心不慌，神不乱，性子不躁，没有匮乏感。你问啥叫匮乏感？打个比方吧，匮乏感太重的人，不是挨饿的乞丐，给半个馒头也吃得香甜，而是，老像马光明书记一样，爱批乱七八糟的条子，啥也捞不够，明明睡在酒泉的超大公寓里，还搂着一个喜欢求老马批条子的百依百顺的大美女，可一颗心的一大半儿，被他自己的念头撕扯下来，血淋淋送到了阿拉伯半岛偷偷买下的别墅里，去找那儿的天方夜谭一张床。老马是个五马分尸的老马，这一点，反贪局，纪检组，法院，都不会给出恰当判词。所以要读哈里曼妙文，你们。

这么用过早餐，当然不会站在校园拐角处，领几个黑帮哥们儿，讹同学的钱。还揍那些身子骨瘦小的。

这么用过早餐，也不会认为分数有多高，考多少次，都恐慌，都焦虑，烦躁，一天到晚榜榜榜。那个挨了揍的瘦小的给讹了钱的，也许又就榨不出太高的分数来，他就带着全部的失败感觉回家啦。有一天，他玩个游戏胜利了，用把虚拟机关炮把里边的对手全都给嘟嘟了，就觉得自己强大无比了，可以放翻小日本美帝，可以犯我强汉虽远必诛了，就随便找把刀子，一路，真真切切，见人就捅……

好了，陕西就一大摊子可怜的人们的血迹，漂亮的、嗓音纯正赛过社论的播音员们，就啥也没看见。为啥？因为这些播音员，早餐也是吃一半，剩一半儿，擦了个嘴，化了个妆，就来高大上了……

各位看官，哈里曼胡言乱语，都是在说自己的吃相，看完一笑，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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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包子里

一个地球当了馅子

一个银河系当了馅子

一颗超级恒星当了馅子

一根韭菜

代表春天当了馅子

一块种满你的汗滴的田地

当了馅子

一种万能答案

包在我的包子里

我的欢喜

当了我的日子的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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